修士之間的對決無需客套,一觸即發。
少年已到築基六重,拔劍出鞘之際,映出一片刺目冷光。
“你怎會一擊落敗?”
周慎笑著端詳自家弟子:“莫非是大意輕敵?”
“她的刀法前所未見、詭譎非常。我雖存了輕敵之心,但……的確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周圍已經有人慢慢聚攏來,討論聲漸大。
“你們覺得這局誰能贏?”
“我覺得吧,她之所以能一擊打敗岑小哥,很大程度是因為打了個出其不意。那刀法來得又狠又快,若能避開,勝算會大上許多。”
“話不能這樣說,我那時連她的身法都沒看清,避開哪有那麼容易?”
幻境外吵吵嚷嚷,玄武境裡卻是一片寂靜。
謝鏡辭在壓著修為打。
她不愛出風頭,更何況身體的真實水平並未抵達金丹,倘若在玄武境逞一時風頭,隻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少年人的劍法浩氣凜然,與之前圓鏡裡的莫霄陽如出一轍,兩人應當是同出一脈。
與之相比,她的刀法倒真有幾分“魔教妖女”的意味了。
這把直刀名喚“鬼哭”,乃是曾經弑人無數的邪刀,謝家經過一番鍛造鎮壓,好不容易壓下刀身裡蠢蠢欲動的煞氣,才終於能為人所用。
鬼哭破風而起,與長劍硬生生撞上,“鋥”地發出一道轟鳴。二人皆被浩蕩靈力震開,同時後退一步。
謝鏡辭虎口被震得發麻,調整氣息,看不遠處的少年暗暗蹙眉,再度揚劍。
他動作迅捷、毫不花哨,每一次揮劍都蘊藏了石破天驚之勢,長劍起落之際,山間霧氣隨之凝結,圍繞在他身側。
劍氣來如疾風驟雨,謝鏡辭握緊鬼哭側身避開,與此同時長刀斜挑,再度與劍尖撞上。
這次二人都沒退開。
刀光肅殺,迅捷如疾電。日影與長刀的虛影交織錯雜,於紛亂白光中,藏匿著見血封喉的殺機。
平地起風,刀劍狂嘯。
謝鏡辭的身法形如鬼魅,難以被常人視線捕捉,少年已有了不及之勢。她並未下死手,比起生死決鬥,更像在進行一場熱身。
在鬼塚遇上那兩名匪盜時,她雖然也與之進行過一番纏鬥,但他們畢竟修為低下,打得毫不儘興。
直到此刻,謝鏡辭才終於觸及到了某些久違的、即將被遺忘的感受。
那是因拔刀而生的殺意。
酣暢淋漓、一發不可收拾,如同墜落而下的星火,自她體內的每一條脈絡燃燒生長,激起一片戰栗。
山巔雲蒸霞蔚,長裙飛蕩,牽引出蕩漾回旋的氣流。
在長劍即將刺入她小腹的刹那,手握長刀的女修略作折轉,隨即刀身一挑。
圓鏡外的眾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沒有任何預兆,借著這股順勢而起的巧勁,少年手中的長劍……
竟被筆直挑飛出老遠。
“我靠靠靠靠靠。”
有人喃喃出聲:“方才他們倆的招式,你們有誰看清了嗎?”
“這哪能看清……不過劍被挑飛,應該就是輸、輸了吧?”
“所以,那姑娘贏了?”
“廢話啊!肯定贏了啊!她是從哪兒蹦出來的,這刀法有意思啊!”
沈雀看得有點懵。
有小弟子嘴角一抽,指著圓鏡小聲問她:“築基初期的修為?”
館主周慎若有所思:“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被一招秒掉的岑小哥滿臉懷疑人生:“憐香惜玉???”
這女人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
謝鏡辭還得回洞穴看望裴渡的情況,打了兩場就匆匆退下。
她進入玄武境的時候,周遭空無一人,很是冷清,等睜眼出來,居然見到一堆攢動的人頭。
她差點以為係統崩潰,自己又莫名其妙穿了越,下一瞬就聽見身旁少年故作鎮定的嗓音:“師父。”
師父。
謝鏡辭順著他目光看去,見到身形頎長、五官柔和的娃娃臉青年。
沈雀熱心腸替她介紹:“這位是□□道館主,周慎。”
周慎噙了笑地頷首:“謝姑娘。”
他麵色如常,謝鏡辭卻聞言一愣。
用劍,身處鬼域,看樣子修為不低。
謝鏡辭:“您、莫非您就是傳聞裡的‘闇獄劍’周慎?”
周慎一個愣神,哈哈大笑:“那都是幾十年前的名號了,也難為你還記得——你可千萬彆這樣叫,怪羞人的。”
“我在話本子裡看過您的事跡。當年您在鬼域行俠仗義,全被記錄下來。”
謝鏡辭說著低頭,在儲物袋翻找片刻,拿出一本泛了黃的舊書:“就是這個!”
她一直對鬼域心存好奇,某日百無聊賴,買了份老舊話本子回來,沒想到看得入了迷,一發不可收拾。
周慎隻想看看熱鬨,沒想到遇見個小粉絲,不自在地紅了臉,從謝鏡辭手裡接過書冊。
周圍的人哪曾見過周館主臉紅赧然的模樣,一時間紛紛笑著起哄:“館主,來給大夥念念唄?”
周慎忿忿去瞪,一不留神,手裡的話本就被旁人奪去——
跟在他身旁的莫霄陽嘴角一咧,把書頁翻開。
“彆吵彆吵,我來啊!”
他對自家師父最是崇拜,雖然是個半文盲,也還是念得抑揚頓挫:“隻見周慎七進七出柳眉山,殺得那叫一個片甲不留,儘顯男人本色!”
四周的年輕修士們紛紛捧場:“好!!!”
周慎本人聽得紅了臉,撓頭嗬嗬傻笑。
謝鏡辭畢竟少年心性,見了話本子裡的偶像,難免兩眼放光,聽見莫霄陽的下一句話,卻不由動作一頓:
“周慎屹立不倒,但那柳眉山也是個不俗之輩,竟未落得下風!”
等等。
“周慎七進七出柳眉山”,可聽他這句話,柳眉山……她不是個山?!
謝鏡辭兀地睜圓雙眼,抬頭一望。
周遭氣氛明顯凝滯了些許,大多數人沒聽出端倪,咧著嘴繼續鼓掌:“好好好!”
謝鏡辭目光沉重下移,落在莫霄陽手中的話本扉頁上。
——好個頭啦!
想當初她在眾多小世界裡穿梭曆練,頭一回置身於所謂的“二十一世紀”時,曾經鬨出過不少口誤。
什麼星巴克的救贖,了不起的比爾蓋茨,哈爾濱的移動城堡,千奇百怪防不勝防,堪稱謝鏡辭一生的黑曆史。
而現在,又回到最初的起點,她看見記憶中青澀的臉。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
在莫霄陽捧著的那本書冊上,封頁明明白白寫著幾個大字,卻不是她記憶裡的《鬥在鬼域》。
救命!這居然是盜版的《日在鬼域》啊!
謝鏡辭已經能大致記起接下來的劇情了。
什麼“柳眉山巧舌如簧,周慎舞刀弄槍”。
什麼“柳眉山氣若遊絲,使出縛雞之力:‘你莫要十年磨一劍,當心鐵杵磨成針,快快了結吧!’”
又什麼“周慎縱情大笑,金雞獨立:‘莫急,你海納百川,待我來精衛填海!’”
謝鏡辭:“……”
有病啊!成語做錯了什麼,作者你才要這樣對它!
那個正在念話本的弟子看上去不大聰明,興奮得像隻大公猴。
謝鏡辭趕忙上前,在他念出後續劇情前及時止損:“這裡的情節,是周館主撞上女魔柳眉山,用長劍七次重創她。其實還有很多內容更加精彩,比如被困鎖龍穀、決戰殤陽樓——周館主,好!”
莫霄陽帶頭鼓掌:“好!”
所有人:“好好好!”
“今日這話本子,實在使我熱血沸騰。”
莫霄陽緊握雙拳,猛地一拍身旁師弟肩膀:“明日有沒有興致與我對上一場?待我金雞獨立,七進七出,你可要使出縛雞之力,莫要讓我的寶劍鐵杵磨成針了!謔謔!”
隻是這麼一瞬。
整個武館都安靜了。
周慎欲言又止,眼珠子從圓形變成四邊形,最後定格在震顫著的等邊六角形。
他的眼神,從來沒有這般扭曲且犀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