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謝鏡辭的臉快要熱到爆炸。...)(1 / 2)

其實細細想來, 許多地方都曾顯露過征兆。

例如謝鏡辭心高氣傲,對於絕大多數搭訕都一概回絕,至於成婚一事, 更是從未做過考量。

但她卻答應了與裴渡的訂婚。

又比如當初進入歸元仙府, 她與裴渡被困於成婚的幻境, 為了讓幻境相信二人情投意合, 謝鏡辭曾對他說過一段傾吐愛慕之意的話。

那番話未曾經過思考,便被一氣嗬成地吐露而出。當時連謝鏡辭自己都倍感詫異, 為何能說得那般順暢, 仿佛一言一語並非虛構,而是早就被刻在心頭。

雖然不太情願承認,但以如今的境況看來,十有八九是真情流露。

真情流露。

這四個字像團火,冷不丁灼在她胸口, 讓整具身體都急劇升溫。

不得不親眼見到跟前的景象,這件事已經足夠叫人麵紅耳赤, 更要命的是, 裴渡身為另一名當事人,正直挺挺站在她身旁。

謝鏡辭內心化成一隻瘋狂的尖叫雞。

這也太、太太太羞恥了吧!

在無聲蔓延的沉默裡,她強裝鎮定,抬眼迅速瞧一下裴渡。

入眼是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下頜, 微抿的、被血染作嫣紅的薄唇,再往上,便是一片落霞般的緋色。

裴渡的臉,可能比她還要紅。

――但她完全沒覺得有被安慰到!甚至更加不好意思了是怎麼回事!

記憶還沒完。

謝鏡辭隻想嗚嗚嗚縮成一團, 順便也讓裴渡閉上眼睛,不要再看。

少年察覺到她悄然的視線, 似是有些慌亂,也倉促投來一道目光。

他的瞳孔澄澈懵懂,映了淺淺的、如星火躍動的光,叫人想起清晨林間的鹿。眼神在半空短暫相交,謝鏡辭腦袋又是一熱,做賊心虛般扭過頭去。

緊隨其後,便是神識一晃,身邊景象換了模樣。

這是另一段記憶。

謝鏡辭不太敢繼續往下看,抬手摸了把臉頰,果然滾燙。

蜿蜒如蛇行的九曲回廊不見蹤跡,眼前浮現出一片蒼翠竹林,正是學宮的一處試煉地。

此時正值傍晚,幾個年紀尚小的女孩並肩而行,忽有劍風掠過,吹動枝葉O@。

但見竹樹環合,在遠處欲滴的翠色裡,白衣少年持劍而起,斬斷突襲的道道幻影。他不知揮劍了多久,身法已顯出些許疲態,劍光卻仍舊淩厲,冷如寒霜。

“是我們上回遇到的裴小公子。”

孟小汀循著風聲望去,拿胳膊碰了碰謝鏡辭:“這個時候還在練劍,他也太拚了吧。”

“身法還行,裴風南應該教給了他不少東西。”

另一名師姐抬眼張望,刻意壓低聲音:“這位小公子看上去溫溫和和的,似乎很好說話,但我聽說,其實他跟誰都不親近,整天待在劍閣和竹林練劍。”

有人笑了聲:“這麼努力,是不是想奪一奪學宮第一?辭辭,你可得當心了。”

裴渡離得遠,又全身心落在劍上,並未發覺她們的身影。

年輕的小姑娘不過淡淡瞥他一眼,答得懶散:“他劍意不錯。”

若是旁人,她從來都懶得搭腔。

孟小汀笑得更歡,開口時似有深意:“哦――是挺不錯的。”

想來謝鏡辭並沒有將他忘記。

她不是會對誰一見鐘情的性格,在學宮與裴渡重逢,心中的驚訝占了絕大多數,除此之外,便是對於他實力突飛猛進的傾佩與尊重。

或許還有一點點彆的什麼情愫。

在一行人匆匆離去的時候,雖然動作微小,身為旁觀者的謝鏡辭還是一眼就捕捉到了貓膩。

年幼的她麵無表情,冷得像塊鐵,臨近離開,目光卻悄然一晃,不動聲色地望了望遠處那抹雪白的影子。

謝鏡辭隻想以手掩麵。

身側的裴渡半晌沒有聲音,連呼吸都如同靜止,感覺不到任何氣息。

在謎一樣的尷尬裡,畫麵又是一變,來到學宮年末大比。

大比采用一對一淘汰賽製,無論刀修劍修法修醫修,抽到了對手就打,贏了上,輸了便下。形形色色的修士鬥來鬥去,臨近最後,隻剩下她和裴渡。

謝鏡辭練刀多年,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學宮遙遙領先的第一。裴渡雖然天賦過人、日日都在苦修,但由於學劍不過幾年,不出意外落了下風。

好在這一戰打得酣暢淋漓。

他的悟性與劍意皆是絕佳,麵對謝鏡辭勢不可擋的威壓,非但沒有露怯,反而攻勢更穩。刀光劍影彼此交錯,疾風如刃,竟生生斬斷了比武台邊緣的一根石柱。

最終裴渡力竭落敗,大比宣告落幕。

謝鏡辭的親友團一個接著一個,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她應付得暈頭轉向,目光不經意往外一瞟,徑直撞入一雙漂亮的鳳眸。

少年劍修手裡緊緊握著長劍,孑然一身站在角落。

她身邊是溫暖和煦的陽光,以及吵吵嚷嚷、經常會被嫌煩的一大家子親友,他卻置身於石柱投下的濃鬱陰影,孤零零的,麵目有些模糊。

裴渡居然在看她。

他沒料到謝鏡辭竟會回望,耳朵兀地通紅,目光忽閃一下,狼狽地彎了彎嘴角。

這個笑容極為生澀,帶了倉惶無措的赧然。雖然立在陰影之下,但當狹長的鳳眼輕輕一彎,笑意攜了微光,仿佛能從眼睛裡溢出來。

不怪當初的謝鏡辭沒出息,臉頰頃刻之間就變得滾燙。

這抹笑溫柔得像水,即便是此時此刻的她,心口也還是不由自主地咚咚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戳中一樣。

回憶裡的小姑娘板著臉,彆扭地移開視線。

謝鏡辭絕望地想,她完蛋了。

當天夜裡,稚氣尚存的女孩趴在書桌上奮筆疾書。

謝鏡辭心生好奇,上前一看,才發覺那是一本日記。

日記已經寫了很久,往前看去,居然大多都在寫裴渡。

裴渡心知不能閱覽女子書冊,很識趣地站在一側,並未上前。

還好他沒上前。

謝鏡辭看著白紙黑字,眼前發黑,腦子裡嗡嗡不止。

[今天居然見到了曾有過一麵之緣的人。

他看上去變了很多,差點沒認出來。本來想打個招呼,但他一句話都沒對我說……應該是不記得我了吧?畢竟隻見過一次麵。

原來他就是近日傳得風風火火的裴家養子,能在短短幾年間讓修為精進至此,也不知道裴風南那個老古董用了什麼法子。

有機會的話,說不定能和他比上一比。]

謝鏡辭一邊看一邊暗暗腹誹,隻不過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居然能讓你費這麼多篇幅去寫嗎?

明明另外幾天,都是用狗刨一樣的字體在寫[今天和孟小汀吃了烤鴨],或是[與周師兄比試,險勝]。

她心裡咕嚕嚕吐泡泡,繼續往下看。

[在竹林見到裴渡練劍,他應該快要築基。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分明還隻是個沒什麼修為的凡人,這種進階速度真是不可思議。

他雖修為不高,劍法倒是用得漂亮,早就聽聞他在劍道頗有天賦,果真不假。

不過師姐說,他一直獨來獨往,孤零零的,身邊沒什麼朋友。

我要不要試著――]

最後那句話被無情抹掉,隻剩下幾個墨團,可以想象出筆跡主人當時的內心糾結,

緊接著來到今日學宮大比的內容。

謝鏡辭低頭一望,耳朵轟轟發熱。

女孩字跡潦草,最初還在嘗試一板一眼地寫:

[學宮大比戰勝裴渡,奪得魁首。

他朝我笑了一下。]

第二句話句話被一條線橫穿而過,想必是小姑娘想將它劃去,卻又中途停了動作,筆尖堪堪頓在半空。

謝鏡辭看見她的耳朵有些紅。

狼毫筆再度往下,落筆不再成字,而是畫了朵醜醜的簡陋小花。

不消多時,小姑娘就在整張紙上畫了滿滿一頁的小花和波浪線,不時用力抿唇,擋下嘴邊揚起的笑。

最後的幾個小字藏在波浪線裡,因為太過微小,必須細細去看才能認清:[有點可愛可愛可愛可愛。他還有酒窩!可愛可愛可愛。]

沒救了。

那些波浪線有多洶湧,她寫下這些字的時候,笑容就有多麼浪蕩。

謝鏡辭脊背發麻,隻想就此融進空氣,四大皆空。

裴渡雖然看不見日記的內容,但能清清楚楚瞥見她嘴角的弧度。他何其聰明,定是猜出了讓女孩發笑的緣由,長睫一顫。

緊接著畫麵又是一轉,來到某日的學宮。

學宮有靈力相護,向來天高氣爽、祥雲罩頂,日光緩緩落在長廊,映出少年修士們來去匆匆的影子。

孟小汀走得悠閒,四下張望間,戳了戳謝鏡辭手臂:“奇怪,那裡怎麼圍了那麼多人?那間好像是……劍修的課室?”

謝鏡辭兀地抬頭。

人群熙攘,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她得以見到室內景象。

裴渡與四個年輕修士彼此對立,少有地蹙了眉頭。

雙方之間的氛圍劍拔弩張,他孤身一人,竟未顯出絲毫弱勢,雙目微沉,脊背挺拔如竹。

“裴小公子把我的玉雪翡翠撞落在地,如今碎成這副模樣,想要怎麼賠償?”

其中一人環抱雙臂,看好戲似的發出冷笑,說到這裡,陡然拔高嗓門:“哦――我差點忘了,小公子從鄉下來,恐怕沒聽說過玉雪翡翠的名頭。一萬靈石,你有還是沒有?”

他身旁幾人發出哄笑。

裴渡麵色不改,並未生出慍怒的神色,嗓音有些啞:“我未曾碰過那翡翠,分明是你自行將它摔下。”

“自行將它摔下?”

那人冷哼:“小公子為了避開這一萬靈石,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摔它圖什麼?你問問在場這麼多人,誰信?”

“那是公孫家的人。”

孟小汀把嗓音壓低,露出有些擔憂的神色:“早就聽說這人壞主意多,經常變著花樣欺壓後輩……裴渡橫空出世,奪了他的名次,這絕對是明晃晃的報複。”

然而裴渡無從辯駁。

現場尋不到對他有利的線索,周圍那麼多旁觀的人,也沒誰願意為了區區一個養子,得罪鼎鼎大名的公孫家族。

少年長身玉立,徒勞握緊右拳,單薄的影子被日光拉長,刺穿人潮,伶伶立在一邊。

他不願拔劍鬨事,也不會說重話,隻能執拗著正色解釋,又呆又固執。

孟小汀一句話剛剛說完,便陡然睜大眼睛:“辭辭!你乾什麼!”

――謝鏡辭沉著臉,一步步穿過間隙上前。

看熱鬨的人不少,像她這般出聲的,卻是頭一個:“不巧,我不但相信,還親眼見到這位道友自行摔下了玉雪翡翠。”

既然這人不講道理信口胡謅,謝鏡辭也就沒必要句句屬實。

要打敗陰謀,隻能通過更加不要臉的詭計,她懂。

“親眼見到?”

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公孫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謝鏡辭擺明了是要來砸場子,他強忍下心頭怒火,勉強勾了唇:“謝小姐之前沒在這邊吧?你又是如何見到的?”

“我在不在長廊閒逛,道友理應不知道吧?莫非你在課室好端端呆著,還要時不時做賊心虛,去看看外麵有沒有人?”

公孫被懟得一哽,又聽她繼續道:“玉雪翡翠脆弱易碎,若要將其掛在腰間,往往會配上雪蠶絲――據你所說,裴渡將翡翠撞落在地,難道道友用的不是雪蠶絲,而是頭發絲?”

人群裡不知是誰發出噗嗤一聲笑。

謝鏡辭眉頭一挑,視線隱隱帶了挑釁,冷冷盯著他瞧。

“來這裡閒逛?”

公孫心知翡翠一事無法辯駁,隻得尋了另一處角度入手:“謝小姐用刀,來我們劍修的地盤做什麼?”

學宮不是他的老巢,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哪裡輪得上這人來管。

――雖然不得不承認,謝鏡辭之所以假借閒逛為名,特意來這邊晃悠,的的確確彆有用心。

裴渡在學宮沒有倚仗,她心裡一急,本想說些庇護他的話,舌頭卻猛地打滑,下意識開口:“裴渡是我小弟,由我罩著。我來特意看他,有問題嗎?”

謝鏡辭:……

透過小姑娘茫然的雙眼,謝鏡辭仿佛能聽見她心裡的聲音:我這個白癡在講些什麼?

講出奇奇怪怪的話也就罷了,更叫人傷心的還在後頭。

裴渡怔怔立在原地,等終於反應過來,慢吞吞道了句:“多謝……謝、謝大哥。”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這短短的一句話,她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當時的謝鏡辭少女心受創,看不見身後那人的表情。

透過裴渡茫然的雙眼,仿佛也能聽見他心裡的聲音:我這個蠢貨在說些什麼?

公孫自討沒趣,沒再繼續找麻煩。謝鏡辭神色受傷,施施然出了課室。

“辭辭。”

孟小汀眼神複雜,拍一拍她肩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已經很不錯了。”

小姑娘失魂落魄像個鬼,猛地扭頭看她:“他叫我‘大哥’?大哥?我看上去有那麼――那麼剽悍嗎?”

孟小汀趕緊搖頭:“往好處想,他不排斥做你小弟啊!而且‘大哥’算什麼,很有江湖風範嘛!沒叫你‘大姐’就不錯了。”

大哥的確比大姐好點。

眾所周知,“大姐”相當於“大娘”的一種雅稱。大哥好歹還算是同一個輩分,碰上誰都能叫,一聲“大姐”叫出來,畫風立馬變成禁斷的忘年之交。

走在學宮裡,謝鏡辭有氣無力:“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挺差勁?”

“像一隻發了瘋的大母獅。”

孟小汀很誠實:“或是一顆在油鍋裡掙紮的炸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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