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一日之前, 必定無人能料到,於尋仙會中角逐元嬰期魁首的會是兩個小輩。
還是兩個互為未婚夫妻的小輩。
玄武境不似外界,即便身受重傷, 也能在擂台之外很快恢複。兩場半決賽落罷,並未留出太多空餘時間, 緊隨其後的, 便是奪魁之爭。
擂台上設有結界,相當於一處獨立的小小天地。結界之中無法修複傷口, 因而謝鏡辭離開擂台時,帶了滿身的傷。
她一眼就望見裴渡。
對決尚未落幕,他便候在結界出口等她,這會兒望見謝鏡辭衣上的血, 無聲蹙了眉。
“謝小姐, ”他本欲說聲恭喜, 卻忍不住脫口而出提醒她, “傷。”
“小傷而已。”
謝鏡辭怕苦不愛吃藥, 對疼痛倒是不怎麼在意,聞言輕輕一笑, 拂去身上血痕:“待會兒還有一場,就當提前習慣。”
裴渡正色:“我不會――”
他說到一半便停下言語,似是頗為無奈地泄了氣:“我會全力以赴。”
謝鏡辭眉眼一彎:“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哦。”
他們身為彼此的未婚夫妻, 亦是從學宮起,便相爭已久的對手。
正因心存尊重, 才不會互相看清,無論是誰心軟放水, 都是對另一方實力的輕視與褻瀆。
謝鏡辭與裴渡都心知肚明。
“最後一場在正峰峰頂。”
謝鏡辭捏捏他手背,感受到裴渡的順勢回握, 不由一笑:“走吧。”
*
謝鏡辭已經很久沒同裴渡認認真真打上一場了。
他們先是被問道大會、歸元仙府的曆練占據時間,之後又忙於趕往琅琊秘境,莫說決鬥,連切磋都極少有過。
如今她手握鬼哭立於台上,瞥一眼不遠處長身玉立的少年劍修,心中除卻緊張,更多是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是她唯一認定的對手。
而身為刀客,此生最大的幸事,莫過於尋得一位勢均力敵的對手。
那個人能是裴渡,真是太好了。
鐘鳴尚未敲響,渾身上下的血液便已隱隱沸騰。戰意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攀爬在脊背、指尖乃至心口,引出無邊戰栗,叫囂著拔刀出鞘。
然而與謝鏡辭相比,裴渡模樣雖則認真,卻有一點不同。
他耳朵有些紅。
可憐老實人勤勤懇懇,臨到上擂之前,還要受未婚妻撩撥。當時謝小姐的言語猶在耳畔,又低又柔,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新婚夜的時候,一切都由贏家做主吧。”
她真是有夠壞心眼,在發現少年短暫的怔忪後笑意更濃,往他耳邊吹了口氣:“要是輸給我,當心被我為所欲為哦。”
他腦海裡很可恥地浮現起某種奇怪的畫麵。
裴渡心裡的小人軟綿綿縮成一團,身後傳來不知是誰的議論:“年輕人就是穩不住心神。快看裴公子,奪魁之爭還沒開始,就激動得臉都紅了。”
於是謝鏡辭笑得更歡。
裴渡輕吸一口氣,收斂思緒,握緊手中湛淵長劍。
最後一場對決,位於大雪紛飛的山巔。
四下重山層疊,連綿成片,山水之間儘是雪白一色,滿目浮玉飛瓊。鵝毛雪花紛然下落,仿佛有人將天邊亂雲揉碎,再一並灑向人間。
往下是清一色的白,抬眸上看,則是暗雲湧動的黑。
雪夜的月亮朦朦朧朧,月暈如墨汁般散開,清光婆娑;烏雲映了白雪,一切皆是灰蒙蒙的,隨夜色靜靜淌動。
他與謝鏡辭立於極致的黑與白之間。
俄頃鐘磬起。
風雪肅肅,鐘聲也顯得沉鬱寥落,悠然低徊之際,攜來長劍如龍的嗡鳴。
開始了。
謝鏡辭揚唇淺笑:“裴道友,請賜教。”
裴渡拔劍,點頭:“請賜教。”
立於擂台之上,彼此隻剩下“對手”這一個身份時,裴渡的氣場與平日裡截然不同。
溫潤清雅、內向寡言的外殼褪去,站在風雪中的,是一名年少成名的劍修。
他生得高挑,眉目精致清泠,一旦不見笑意,便陡增幾分高不可攀的淩然冷意,尤其鳳眼一掃,惹人心驚。
當真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劍。
謝鏡辭感到鬼哭因興奮生出的顫抖,抬手拔刀。
她起手便用了殺招。
鬼哭乍起,淩空劃破紛然雪花,所過之處風煙儘碎,爆開團團簇簇的瑩□□末。
雪色玉白,長刀暗紅,而在刀鋒口,竟生出星漢般的粲然白芒,點點星光隱現不休,於瞬息之間點亮夜色。
而在千百白芒之中,最為鋒利瑩亮的一點,正徑直向裴渡逼去!
“這是――”
有人驚歎道:“鍛刀門的‘星河曙天’!”
“雖然隻學到七成相似,但做了合理的改動。”
一老者撫掌笑道:“如今真是不能看輕小輩了。”
猝然靠近的殺氣冷厲如冰,裴渡周身劍氣一凜,揮劍去擋。
他起手用了極為簡單的劍式,然而大道至簡,自有精妙。當靈力聚於這渾然一擊,厚重威壓向八方爆開,星光點點,恍如玉碎。
謝鏡辭料到他會格擋,眼底再度溢出淺笑。
既要星河曙天,幾點寒星定是不夠。
於是少女刀尖一旋,不過短短幾個瞬息,便於半空劃出數道亮芒,有如星河傾瀉、燦燦瑩瑩,無一例外,全部衝向近在咫尺的年輕劍修。
靈力步步緊逼,絲毫不留喘息的時機。裴渡凝神揮劍,斬落星漢浮空,與鬼哭相撞的刹那,耳邊響徹鐵器嗡鳴,悠久綿延。
旋即他出手。
既是決鬥,自然要竭力去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