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隻看他一眼,便悻悻然低下腦袋。
不止耳朵,他的臉也是紅的。
對不起,裴渡,對不起。
一時間沒人說話,為了挽救這種尷尬至極的氣氛,謝鏡辭決定轉移話題,又指了一處遠方的建築:“那邊是紅河苑,啊不,青河苑。”
四下寂靜了一瞬。
謝鏡辭:……
沒救了,完蛋了。
她現在滿腦子全是裴渡臉上的紅。
裴渡隱約明白她口誤的緣由,少有地露出了局促窘迫的神色,把頭側到另一邊去,竭力想要掩去麵上的緋色,奈何更顯欲蓋彌彰。
謝鏡辭心頭一梗,秉持著無堅不摧的道理,繼續轉移話題:“青河苑再往裡,就是側山。山中有泉有溪,我兒時常與小汀前往山中遊玩,你若是想去看看,可以托我領路。”
過了這麼多年,山中景色大有變化,她隻能記起其中大概,也不知孟小汀還認不認得道路。
想起孟小汀,謝鏡辭眉頭輕舒。
她已有整整三年沒見到這位密友,孟小汀從小到大悠哉悠哉、沒什麼煩惱,時至今日,一定也能過得很開心。
待會兒得到空閒,便去孟家尋她好了。
謝鏡辭攙扶了一路,來到目的地時,太陽已然高高懸在半空。推開房門,隨著吱呀一聲輕響,身前滿滿溢開流水般的日光。
裴渡受不了如此刺眼的光線,無聲垂下眼睫。
謝府客房眾多,這次特意讓裴渡住下的,是其中最大也最精致的一處,與謝鏡辭臥房極近,隻有百步之距。
這個房間位置特殊,向來無人入住,久而久之便成了獨屬於謝鏡辭的秘密之地,曾進進出出過許多回。
自她昏迷不醒,除必要的清掃之外,這扇門應該再沒打開過。
“你暫且住在這裡便是。”
謝鏡辭環顧四周:“我家會嚴守你的身份,不讓彆人知道。”
不止是修真界裡的諸多大能,即便麵對府內的丫鬟小廝,也必須死死隱瞞裴渡的真實身份。世上可信之人太少,無法保證所有人都會守口如瓶。
但躲躲藏藏終究不是權宜之計,像裴渡這樣的人,更不該在黑暗裡度過餘生。
可是……她究竟應當怎樣破局?
“多謝小姐。”
裴渡輕咳幾聲,連咳嗽都顯得有氣無力:“如此勞煩謝小姐與兩位前輩,抱歉。”
“你不必覺得歉疚。”
謝鏡辭刻意放冷聲線,語調平平:“謝家對你並非施舍,而是你來我往的交換。你救過我的命,如今隻當是在報恩,倘若你當真覺得感激,那便好好養傷,將來報答我爹我娘。”
謝鏡辭很少安慰人,更不用說是這種費儘心思拐彎抹角的形式。她深思熟慮好一陣子,才終於編出這套說辭,想著這樣一來,他心裡的負擔應該能消減許多。
她說完有些緊張,不知會不會起效,謝天謝地,裴渡終於笑了笑:“好。”
起效了。
她在心裡高興地打了個滾。
“你識海虛弱,需要好好歇息,不妨先在房中睡上一會兒,等我爹娘找個大夫來。”
謝鏡辭摸摸鼻尖:“我娘說了,要讓你靜思冥想,不能打攪。”
她當然想多和裴渡說說話,但以他此刻的狀態,連睜眼都算強撐。
他亦明白自己的情況,低低應了聲“嗯”。
“這房間很大,那邊的角落算半個書房,架上有不少典籍圖冊,能在閒暇時候解悶。”
謝鏡辭出聲之際,裴渡循聲向書架靠近幾步。他一向喜愛讀書,將架上書目掃視一遍,隨手拿起其中一本。
謝鏡辭介紹得饒有興致:“這本是――”
剩下的話語全被噎在喉嚨裡頭。
她雙眼一滯,瞬間屏住呼吸。
裴渡拿起的是本小冊,封皮漆黑,看上去薄薄的,沒有書名。
沒有書名的原因是,它壓根就不是一本書。
那是本日記。
那本她在學宮裡……悄悄記錄了全部心思的日記。
孟小汀有時會去她的臥房,書房雖大卻人來人往,儲物袋可能在戰鬥中受到損傷,無論哪裡都稱不上安全。
謝鏡辭不願把日記丟掉,左思右想,將它藏在了這個從沒被人住過的房屋。
她是萬萬沒想到,頭一個發現它的,竟是日記裡的另一位主人公。然而那些日記黏黏糊糊,能讓人起滿身的雞皮疙瘩,一旦被裴渡看見,她可以當場宣布死亡。
她現在的臉一定很紅。
但謝鏡辭管不了太多,隻能快步衝向裴渡,倏地抬起右手:“等等,這個不能――”
從鬼塚到雲京,她把心思全都放在裴渡身上,因而忽略了另一個重要的信息。
裴渡身受重傷不假,可她也剛從昏迷中醒來,後來又禦刀飛行許久,已經沒剩下太多力氣。
日記被發現已是足夠離譜,謝鏡辭同樣沒想到的是,當她火急火燎靠近木櫃,腿上竟是脫力般一晃。
於是腳下打滑,身體不受控製往前傾。
當裴渡即將把黑冊子打開,忽然被人撲得後退幾步,壓在書架上。
他嗅到熟悉的香氣,脊背僵成一條直線。
謝小姐……正雙手壓著書櫃,靠在他懷中。
有那麼一瞬間,裴渡想要反手將她抱住,念及自己的身份境遇,眼底晦暗不明,終是沒有動作。
“謝小姐,”他說話時胸腔微顫,震得謝鏡辭隱隱發癢,“……你還好嗎?”
謝鏡辭覺得她很不好。
屬於裴渡的氣息一股腦湧上鼻尖,胸口輕輕壓在他身前,隔著單薄衣物,任何律動都無處可躲,一動不動的時候,能感受到彼此劇烈的心跳。
這也太、太太太近了。
尤其是她甫一抬頭,直接便與裴渡目光相撞。
因隔得近,他的眉目格外清晰淩厲,一雙漆黑瞳仁近在咫尺,好似漩渦深深,能將她須臾間納入其中。
四周儘是少年人熾熱的氣息,曖昧得有如綿綿暗火,短短一瞬的視線相交,她無法克製地心動。
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的臉險些爆炸。
謝鏡辭匆忙後退一步,從他手裡拿過日記時,指尖微微在發顫:“這是我的東西……不是書。”
裴渡再怎麼遲鈍,也能猜出冊子裡的內容與她有關,於是安靜點頭,不再多問。
這檔子事一出,謝鏡辭隻覺沒有臉麵再見裴渡,很快同他道了彆。
她走得毫不拖泥帶水,等房門一關,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抿著唇,嘴角再也無法抑製地上揚。
這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先是裴渡認出了她的名字,後來又答應同她來到雲京,不久之前,謝鏡辭還試探性抓了他的手臂。
四舍五入,他們就是牽過手了。
方才她還躥到過裴渡懷裡,沒有被掙開。
呼呼。
超開心!
想起裴渡與她對視時的目光,謝鏡辭用力揉了揉發熱的側臉,在原地咚咚蹦跳兩下,跳完仍然不夠舒解激動,又在手裡做出下意識的揮刀基礎動作,走路帶風。
她心裡高興,跨步像是在飛,猝不及防,忽然聽見一道吱呀聲響。
有人打開了房門。
謝鏡辭心裡咯噔,一個滑步靠在牆角,拿右手撐住額頭,佯裝沉思狀。
裴渡見她沒走,似是有些驚訝:“謝小姐?”
“嗯?你怎麼出來了?”
謝鏡辭聞聲仰頭,側身看他一眼,看似穩如老狗,實際慌不擇路,腦子裡的說辭一個接一個過,沒找到合適的借口:“我在――我在賞景。你看那邊,今天的太陽挺漂亮,要和我一起嗎?”
雖然比起“高興得像隻手舞足蹈的猴”,賞景的說辭能讓她保留一點點麵子,可是……啊該死這是哪門子的爛理由,太陽能有多漂亮。
她瞥見裴渡笑了一下,自知理虧,梗著脖子繼續沉思狀望天。
也因此,謝鏡辭沒能見到裴渡的目光。
其實他之所以開門,不過是想遠遠看一眼謝小姐的背影,沒料到她居然並未離去,當房門被打開,兩人四目相對。
她沒有離去,真是太好了。
冬日的陽光和煦溫暖,將少年的眼瞳映出琉璃色澤。
日暈耀眼,他卻沒看天上的太陽,目光柔和,自始至終靜靜凝在地上的人影,麵上薄紅未退,噙了笑低低應道:“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