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陣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又是因為什麼而看不見顏色的。
也許是那一天蔓延放大的紅色太過紮眼，也或者是後來幾天熬夜的頻繁，總之在某天睜眼後, 他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對顏色的感觀。
包括重新翻閱案件記錄圖片的時候, 幼馴染身上也是偏黑灰的深色液體。
挺好的。黑澤垂眸, 心裡想。他身上不再是擦不乾淨的紅色了。
……就是法醫工作上, 可能有些需要顏色辨彆的工作，要交給其他人了。
放眼望去, 視野裡所有的物件仿佛都被歲月侵蝕褪色，隻有黑白灰三個單調的色彩, 像是走進了上個世紀的默片時代。
但是沉默的他隱瞞得很好，除了自己，其他人並沒看出他的不對勁。連黑澤陣將法醫室的物件藥劑等都貼上名字標簽、以及申請減少一線屍體辨彆相關工作時, 其他人也沒有多問，以為是心理陰影所以想要暫時休息。
周圍人自從那次事件發生後，總是小心翼翼地避開某些話題, 以免不小心觸碰到黑澤陣的傷口。
但實際上，與周圍人的小心翼翼不同, 黑澤陣在這之後，卻表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壓抑。
就連在葬禮和紀念大會上, 他也沒有落淚——也許隻是沒有在眾人麵前落淚。
隻是遠遠站在邊角的位置，垂頭聽講台上的生人敘述這位，合格優秀的、警察的一生。
黑澤陣的這種態度, 讓本準備好安慰話語的朋友們, 反而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
隻是他的眼神中偶爾劃過幾絲茫然, 會盯著曾經記錄冊上的名字駐留許久, 訂外賣時也總是下意識選擇兩份。
——很多屬於兩個人的小習慣，到現在也依然改不了。
清川辰當時開啟的手機通話完美記錄了整個過程，副手的也非常坦白地交代了所有事情。因此黑澤陣隻是簡單被帶去談了幾句話。
最後也找到了那個炸彈，它埋在希望小學的操場裡，當時孩子們正在準備晚上的小學畢業典禮，歡快與愉悅、不舍和離彆交織在那裡，那些走出校門並邁向未來的孩子們並不知道，有人在此刻做出了改變命運的決定，並用生命守護了他們。
人一生中其實可能會被從未謀麵的陌生人，默默守護許多次。
或許記不住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孩子們都知道，見麵要向警察叔叔阿姨們問好。
日本的死刑是很難判決的，毫不意外，那個同樣被逮住的副手，也依舊是關在牢獄中。
藤津彌曾經在走廊上與黑澤陣偶然見麵，他彎彎眉眼，側頭和銀發男人低聲說：“我說……這個法律係統可真沒用呢，犯人也沒有被判死刑哦。”
“該死的人活著，該活的人卻死去——好不公平，是不是？”夾雜著隱隱的暗示性。
“……”黑澤陣停住腳步，頭頂的白熾燈投射下淺淺的陰影。他的視線輕掃過對方，墨綠的眼眸裡毫無波瀾，“——這是他堅守的地方。”
所以，我也會堅守下去。
“哎？”對方似乎微微愣住了。
吐出那樣簡單的一句話，黑澤陣沒再管對方，隻是收回視線，繼續如往常般向前走著。腳下的影子在身後拉扯成斜斜的長條，隨著身形輕輕晃動。
眼前，依舊是沒有顏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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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的寵物托運，請簽收。”
視線落到寄件人那裡，熟悉的名字讓黑澤簽字的手微頓，而後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寵物托運？
銀發男人表情頓了頓，姿態放輕緩，小心地將籠子放到桌麵上，簡單拆開一側的透氣包裝圍欄。
裡麵的景象也呈現在眼前。
——是一隻很小的貓咪，大概是白色的。蜷縮成圓圓的團子狀，還在閉眼睡覺，開箱的聲音也並未將它吵醒。
黑澤陣拾起旁邊的卡片。
【生日快樂，阿陣！！（雖然估計得遲了好幾天才收到吧，因為店家說幼年小白貓要成長一段時間，才能離開母貓。）哈哈哈，是不是一個很大的驚喜呀？小貓咪，卡哇伊——！！】
讀到這行字的時候，耳邊似乎都能聽到幼馴染充滿活力的聲音，帶著俏皮的意味。
黑澤陣無意識勾了勾唇角。
【不許退貨不許退貨不許退貨！重要的話說三遍！！（後麵畫了個小人的圖像）
附贈的養貓常識你可一定要看好了哦，我會不定時來你家看小貓貓的！這叫做……咳、視察？（畫了個q版柴犬臉）】
“……”來找我嗎？黑澤陣垂眸，攥著一角的手緊了緊。
【特意挑了一隻和你發色很像的白貓貓，已經起好名字啦，就叫阿陣二號，或者小小陣！不接受任何反對意見哦～
（實不相瞞我這是上班時間偷偷摸魚寫的賀卡，就先寫這麼多吧，剩下的以後再聊！）】
小小卡片上的字跡，到此戛然而止。
“……”銀發男人的手指摩挲過上麵的字跡，許多天前曾經留有過好友的溫度。
——果然是送來的麻煩東西。養貓什麼的，完全不擅長，也提不起興趣。
黑澤陣將視線放到那隻白貓身上，這隻酣睡許久的貓咪終於要醒了，它毛茸茸的耳尖抖動幾下，而後將臉從爪子裡抬起。
濕漉漉的、圓潤的眼睛，帶著幼貓的懵懂與天真。藍綠漸變的色彩，一瞬間讓他回想起幼馴染鬆石綠的眼眸。
下一秒，他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又能看到顏色了嗎？
立刻抬眼望去，家具們還是黑白灰三種色調，仿佛蒙了層淡淡的灰塵。而視線裡，隻有貓咪藍綠漸變的眼睛，是帶著色彩的——在這片灰蒙蒙的世界中，顯得格外明亮。
小白貓側頭看了他幾眼，往前試探著走了兩步：“喵～”試探著蹭了蹭黑澤陣垂下的手指，帶來溫暖輕癢的觸感。
黑澤陣下意識往後收手，又停頓住。他和桌子上的小白貓對視著，沉默持續了幾秒。
“喵？”藍綠色的貓眼亮晶晶的，澄澈明亮，跨越時間和回憶。
銀發男人張口許多次，終於吐出話語：“……你的名字，”黑澤陣抿唇，“就叫小小辰。”他抬手戳了戳貓咪的腦袋，“……不接受任何反對意見。
“喵～”
自此之後，似乎有什麼改變，也似乎什麼也沒變。黑澤陣還是麵色淡然，和周圍人保持若即若無的疏離感，隻是上下班之外，多了一個新的打卡地點——寵物用品店。
法醫日常的工作，其實並不忙，空閒的時候，他就會翻閱購買的養貓相關書籍。
家裡的貓團子長得很快，渾身毛絨絨的，無論是不是換毛期都會掉很多毛，家裡時常滾動著毛球。黑澤陣在下班後通常會花費一段時間清理地板上浮動的毛球。
小白貓的好奇心很強，同時什麼都愛啃上一口。黑澤陣將家裡的東西都儘量放到櫃子中，不讓它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