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去再說。”沈醇捂住他的口鼻說道。
雷柏特點了一下頭, 自己試探的捂住鼻子,抬手的時候卻碰到了沈醇的手,他手指頓了一下, 那本來捂住他口鼻的手已經抽開。
兩人退出了那件屋子, 站在了外麵, 本來泥濘漆黑, 味道不雅的地方卻好似連空氣都清新了起來。
“那是什麼?”雷柏特問道。
“死老鼠。”沈醇說道。
成堆的死老鼠被堆積在地下,味道惡臭難聞, 這裡就是一切疫病的源頭。
“是人為。”雷柏特說道。
沈醇轉頭看向了他笑道:“很聰明, 從蓋裡那裡將你要過來真是一項正確的決定。”
“我不屬於任何人。”雷柏特說道。
他隻是臨時落腳在路易王國而已,本來打算去一個地方, 卻因為疫病困在了這裡,至於那個地方是哪個, 心裡卻不太確定。
他知道自己要找一個人, 但那個人是誰也不確定。
“當然,你是自由的。”沈醇笑著從懷裡取出了火折子,引燃了這座單獨的房屋。
不過是劣質的木屋, 雖然地上有水,火勢卻蔓延的很快,不過一瞬, 這間屋子就已經被火舌徹底的吞噬在了其中。
“走吧。”沈醇轉身道。
雷柏特跟在了他的身後道:“已經確定是什麼人了麼?”
“確定了。”沈醇牽過了馬韁跨上馬背笑道。
路易王國尚武, 威脅的並不僅僅是列夫王國,還有中央教廷的權力, 而疫病是最兵不血刃的方式, 見效很快又無法抵擋。
看起來聰明,但其實也是最愚蠢的方式,因為引發這些的人並沒有任何控製的辦法, 今天是路易王國,明天就會蔓延到其他的國度,天災難測,若不心存敬畏,遲早會蔓延到整片大陸。
一個唯一神消失,且沒有任何救贖手段的大陸,那樣的災難絕對是空前的。
他雖然在笑,雷柏特卻從那雙湛藍的眸中看到了極其濃鬱的殺意。
“克裡斯托。”雷柏特叫了他一聲,清楚的看到了那雙眼睛的回暖。
“雷柏特,你想試試我的劍麼?”沈醇扶著腰間的劍低頭看著他笑道。
“想!”雷柏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他來到克裡斯托的身邊,就是想要跟他比試劍術。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都需要洗個澡。”沈醇抬臂聞了聞衣服上的味道,捏了一下鼻子道,“我感覺我要被這裡醃入味了。”
雷柏特:“……”
王國的演武場很大,雷柏特洗過澡以後在那裡靜靜等候,這裡並沒有士兵把守,四周放著各種各樣的劍,顯得寂靜而肅殺。
雷柏特抬手去取牆上掛著的劍時驀然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他轉頭去看,手中握著的劍在一瞬間沒有抓緊,直接落在了地上。
進來的是克裡斯托,隻是跟平時用寶石發箍束發不同,他略微濡濕的長發是散開的,鉑金的色澤像是月光一樣柔和,碧藍的眼睛像是天空的色澤,就像是白天跟月亮同時出現一樣的矛盾,卻又糅合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突兀感。
他去了披風,隻穿簡單的騎士服製,連上麵帶著的盔甲都去了,褐色的馬靴包裹著他的小腿,讓那雙腿看起來格外長,他的身高並沒有因為長發的散落而顯得不足,反而因為如此,讓他去了些許的少年感,更像一個成熟的男性。
沈醇看著他的動作走了過去,彎腰撿起了那把劍,長發蜿蜒垂落又落回了他的身上。
蹭的一聲,雷柏特的目光從發上轉到了他拔出的劍身上。
“不錯的一把劍。”沈醇將劍徹底□□,劍鞘放在了一邊,然後揮動了幾下。
“你要用這把跟我比麼?”雷柏特問道。
比武這種事,一般用用熟的劍會比較有手感,而一把陌生的劍即使再優秀,也容易在出招的時候出現細微的差錯。
“有何不可?”沈醇提著劍退後了幾步笑道,“開始吧。”
雷柏特眸色沉了一些,同樣站定,拔出了自己的劍。
高手出招,隻在一瞬,同樣的兩道銀光閃過,雷柏特接住劈過來的劍時心裡一驚,眼睛對上了青年看過來的視線,從其中看到了些許戰意。
這樣的戰意與之前的殺意有些類似,也是他們初見時並未存在於對方眼中的。
劍上的力道重到劍都在轟鳴,雷柏特手臂上的青筋繃緊。
劍刃劃過,尖銳的聲音中甚至夾雜著火花,雷柏特下意識的反應,隻是堪堪阻擋了劍勢,劍刃下移,雷柏特仰頭看著那劍尖從那本是他喉嚨位置的地方穿過。
不認真對待會死!
雷柏特的劍在轉身時刺向了青年,卻被其不知道何時收回的劍輕描淡寫的擋住。
沈醇勾唇一笑,手中劍柄翻轉,反手握住的時候已經朝著雷柏特的脖頸處而去。
這是跟之前同樣的一招,雷柏特迅速收劍,可是在格擋的時候那本來反手握住的劍又那麼輕易的變為了正向,逼的他不斷的後退,直到退到了牆麵上的退無可退。
沈醇手上的劍抵在了他的脖頸處,堪堪停住,隻差輕輕動手就能夠抹斷他的脖子,可那劍又停的很穩,能夠讓雷柏特感覺到威脅卻不致命。
這才是克裡斯托真正的實力,他甚至可以用一把他根本不熟悉的劍,就將他逼入這樣的絕路。
“我輸了。”雷柏特說道。
“這隻是第一次而已。”沈醇收回了劍轉身道,“你不會隻想跟我比一次吧。”
“當然不。”雷柏特提起了自己的劍,重新跟隨他的步伐回到了演武場的中央。
比武都是有輸有贏,雷柏特以往跟彆人對戰,都是贏麵比輸麵大,即使麵對之前的路易國王,他也能夠輕易的贏下對方。
但跟克裡斯托比試時,他卻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不論他用何種方式,不論他怎麼規避他之前用過的招式,對方的攻擊都十分的出其不意。
一次次的挑戰,一次次的落敗,雷柏特用劍支撐在地上喘著氣,汗水順著發絲滴落了下去。
這樣的對戰,說不清是身體的壓力大一些,還是心理的壓力更大一些。
沈醇收回了劍,看著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汗水濡濕他的衣領和半長的金發,晶瑩的水滴不僅順著臉頰墜落,還順著發絲,在那片地上有了點點滴滴濕潤的痕跡。
心裡的戾氣去了一些,沈醇朝著地上的人伸出了手道:“還好麼?”
“嗯。”雷柏特抬起了頭,看著他伸到麵前的手,抬手握了上去。
他的汗水讓手掌濡濕,也同時濕潤了對方乾燥的手心,雷柏特借力起身,本來嘗試著將劍收回去,卻是踩到了一塊濡濕的地方,腳尖打滑,他措手不及的往前,卻又找不到著力的點,隻能被迫撐住了青年的胸膛,兩個人齊齊倒了下去。
沈醇坐在地上,單手後撐著地,看著撐著他胸膛有些尷尬的男人笑道:“這樣也算你贏一次了。”
“抱歉。”雷柏特試圖起身,卻發現自己的一隻手還跟青年緊緊握著,他抬頭去看,卻對上了青年有些幽深的眸。
他驀然想起了在貧民窟時的那種感受,而現在這樣的感覺還在因為彼此的呼吸交錯變得濃烈。
克裡斯托是中央教廷的聖子,他是侍奉神明的人,他的出現和存在似乎天生就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
路易王國的人們崇拜著他,敬仰著他,看著他的眼神比看神明還要炙熱和虔誠。
可雷柏特不信神。
“克裡斯托。”雷柏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沈醇應了一聲。
隻是很簡單很疑惑的一聲,卻好像一個引線一樣,讓雷柏特心裡像是點燃了一把讓他無處發泄的烈火。
所有人都稱克裡斯托為天使,可是雷柏特卻覺得他是魅魔,披著天使外殼的魅魔,一舉一動都在牽動著他的心,讓他墮入地獄,手足無措。
“雷柏特,起來吧。”沈醇笑著打斷了雷柏特的思緒。
雷柏特撐著起身,發現剛才還交握的手已經鬆開了。
兩人站起,沈醇從地上撿起了劍打量著上麵的缺口道:“用的太狠了,看來不能再用了。”
雷柏特同樣從地上撿起了自己的劍放入了劍鞘之中,克裡斯托的劍都不能用了,他的劍損傷的更厲害,但……
他握著自己的劍柄,心裡藏著一種無法訴說的卻又讓他濃重至極的感受,這種感覺讓他有些許的痛苦,卻又很是迫切。
“蓋裡不會計較這個。”雷柏特說道。
克裡斯托對於路易王國的貢獻沒有東西可以匹敵的。
“我隻是在可惜毀了一把劍。”沈醇將那把劍收入了鞘中,放在了待維修的劍架上看著他道,“你的劍怎麼樣了?”
“還好。”雷柏特說道。
“嗯?”沈醇走到了他的麵前,伸手試圖從雷柏特的腰間拔出劍,卻被對方握住了手腕。
“你是貼身的武器,還是早點修理好比較好。”沈醇動了動手說道。
“知道了。”雷柏特像是碰到了燙手山芋一樣鬆開了手,卻被沈醇順勢拔出了劍。
“傷的很重,修複可能會比較困難。”沈醇看著那幾乎快要斷開的缺口道,“要不我賠你一把。”
“不用了。”雷柏特取過了自己的劍放了回去,轉身道,“我先去洗澡。”
“這事不急。”沈醇拉住了他的手臂道,“剛激烈運動完就去洗澡對身體不好。”
“那我先回去休息一下。”雷柏特說道。
再待在這裡,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好吧。”沈醇鬆開了手笑道,“那好好休息。”
“好。”雷柏特扶著劍柄快速離開。
沈醇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笑了一下:【真是可愛。】
【宿主,您看上了麼?】521問道。
【是的,你不覺得他長的非常的好看麼?】沈醇問道。
521說道:【好看,可是您不擔心神明會生氣麼?】
作為唯一神追不到的人,卻轉身看上了一個人類,處於□□位置的人想必都會很不甘心。
按照係統數據統計,這種情況下很有可能發生一些十分不美妙的事情。
【小可愛,我是不想招惹他,不是真的怕他。】沈醇說道。
他考慮最壞的結果是離開,是不想招惹對方,平白給對方添什麼情傷,弄的雙方都不好看,並不代表著對方主動出手威脅到他時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任務隻是剪紅線,規則中並沒有規定不能宰掉身為主角的一方。
【哦!】521發出了驚歎,糾正了自己的認知錯誤,【那您要談戀愛麼?】
【為什麼不呢?】沈醇笑道。
對方明顯長的合他的口味,而且對他也有意思,他沒有回絕的理由。
密克等人帶回逃跑主教們的時候,路易王國的疫病已經治療的差不多了。
沈醇單獨見了那些主教,離開教廷的日子他們明顯過的不好,脫去了主教的袍服,換上普通人的衣服,讓原本養尊處優的身體受到各種各樣的摧折。
沈醇看著他們有些鬆垮的臉皮就知道他們比原來要瘦上很多。
“克裡斯托閣下……”裴吉主教討好的看著沈醇道,“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沈醇坐在一旁看著發須皆亂的他們笑道:“我想沒有什麼誤會,密克,你在哪裡發現的他們?”
“是在路易王國和羅拉王國的交界處。”密克半跪在沈醇的麵前說道,“還差一點兒他們就要踏入羅拉的國界之內了。”
“看來羅拉也有份。”沈醇笑道,“密克,辛苦你了,你先起來吧。”
“多謝您。”密克起身後站在了一旁。
沈醇起身,從腰上拔出了劍,在幾個主教驚恐的視線中走到了他們的麵前道:“你們跟列夫王國的陰謀是什麼,不如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克裡斯托,你不能這麼做!”裴吉盯著那劍幾乎要盯成鬥雞眼,“神明會降下懲罰的!”
“我殺過的主教不少,目前來說還活的好好的。”沈醇笑著將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道,“而且我的耐心不好。”
劍尖用力,刺痛的感覺傳遞,鮮血已經流了出來,裴吉張大著嘴喊道:“不,請不要,我說,我都說!”
“這樣多好。”沈醇放下了劍道。
連帶著裴吉在內的幾個主教紛紛鬆了口氣,裴吉看著青年,呼吸顫抖著說道:“我們隻是忌憚你的力量……”
他敘述的有些顛三倒四,但是連在場的密克都聽明白了。
克裡斯托身為聖子,牢牢的把控著中央教廷的權力,他甚至成為信仰的集中,而這一點不僅損傷了所有國度的利益,也讓主教們膽戰心驚。
為了將克裡斯托扯下來,他們提前發動了早就準備好的陰謀,一方麵可以全麵的打壓路易王國,另外一方麵則可以大力宣揚是因為聖子的罪孽深重,才給人民帶來了不幸。
而聖子聖女的存在,原本就是為了獻祭給神,用烈火焚燒他們的罪孽,讓他們前往神殿親自向神明贖罪的事情將會得到所有民眾的支持。
畢竟在民眾看來,前往神殿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至於采取什麼樣的手段並不要緊。
眾望所歸,可以推一個人上位,眾叛親離,即使是中央教廷的聖騎士們也無法阻擋那樣的結局。
“你們真是太過分了!”密克在一旁拔出了劍,連帶著呼吸都被氣的顫抖了起來。
“密克,不用為這樣的事情生氣。”沈醇看著他說道。
“可是他們選聖子最初目的竟然是為了燒死!”密克憤怒至極,他無法想象這樣灼眼的聖子被燒死的場景,不管是克裡斯托還是貝蒂,他們是那樣的美麗而鮮活,踏進火焰裡又怎麼可能活的下來,“我不能容忍!”
“密克,冷靜。”沈醇說道。
“抱歉,克裡斯托閣下,我失態了。”密克在他的對麵半跪下來請罪道。
“不,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沈醇笑道,“但不必為這樣的事情而氣到自己,陰謀終究會被破碎,醜惡終究會被揭露懲罰,我們已經知道了陰謀,就不會讓這樣的陰謀得逞。”
“可是中央教廷那裡……”密克猛地抬頭道。
“那裡有俄爾騎士長,你不相信他麼?”沈醇笑道。
“我相信他不會背叛,我更相信著您。”密克說道。
“那麼他們交給你處置了。”沈醇掃了一眼幾個主教道。
處置的意思很明顯,幾個主教驚叫了起來:“不,克裡斯托,我們說出了陰謀!”
“你明明答應的如果我們說出來就放過我們的!”
“你不能這麼做!”
“我從未說過那樣的話。”沈醇笑了一下,朝站起身拔出劍的密克點了一下頭,然後走出了房間,將刀劍沒入肉中的聲音和慘叫的聲音通通關在了裡麵。
沈醇順著長廊前行,轉過拐角的幾步,卻在那裡看到了靠牆扶著劍的男人。
“雷柏特?”沈醇喊了他的名字。
“我並不是故意來偷聽的。”雷柏特看著他的笑容道。
“來比劍麼?我這幾天可能沒有功夫。”沈醇笑道。
“我聽到了。”雷柏特眸中有些複雜。
聖子與聖女本就是用來獻祭給神的,得知自己是被獻祭的禮物,他竟然還能夠笑的出來麼。
正是因為聽到了這樣的言論,他才沒有轉身離開。
沈醇笑了一聲:“擔心我?”
雷柏特心裡那種厚重的感覺又加深了一分:“我不會讓他們那麼做的。”
克裡斯托不該被獻祭給那莫須有的神明,他天生就適合站在高處被眾人敬仰,但是雷柏特卻不想他被那麼多的人注視著……
沈醇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會讓他們那麼做的。”
“那為什麼不留下他們公布他們的陰謀?”雷柏特詢問道。
“公布陰謀不僅會讓教廷的名聲再敗落,還會讓人知道我跟貝蒂本來應該有的命運,一旦落實了,這種事情就會影響所有人。”沈醇看著他說道,“雖然被人仰望,但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能一直站在頂峰的,即使你並沒有損害他們的利益,也會有人渴望著看你跌落塵埃的狼狽模樣。”
事實並不是最重要的,力量和信仰才是,他要做的不是公布事實,而是讓民眾相信他說的就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