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說了你在這處。”白竺開口道。
沈醇張開手,手中的娃娃隱沒在了水鏡之中,他從樹上一躍而下,紅色的衣擺隨之墜落,行了數步來到了白竺的麵前行禮道:“清絕仙君找南緣何事?”
“絕情水不能再用,還於你。”白竺揮手,數個清淨瓶浮在了沈醇的麵前。
“勞煩仙君。”沈醇將清淨瓶收了起來道,“若是日後再需要,隻管問在下要便是。”
絕情水雖然算是稀罕之物,可是這仙界大多仙人是用不上的,既是贈出,理應歸於對方,即便要送還,有小石獅在,也不必清絕仙君親自跑這一趟。
“好。”白竺看著靜立麵前的男人,一時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他甚少與人交談,即便說話,也總是談論一些事情,如今東西已經送到,也無任何留在此處的理由。
“本君先行離開。”白竺微微思索後說道。
“仙君慢走。”沈醇微微後退,拱手行禮道。
白竺略垂了眸轉身離開,竟不知自己為何要來此一趟,送還絕情水這種事,讓小石獅來也是一樣的,可他偏偏自己來了。
“仙君如今傷勢如何了?”沈醇看著他略顯冷寂的背影驀然詢問道。
“傷勢已經好了,多謝你的丹藥。”白竺站定說道。
“道心之事,仙君可有頭緒?”沈醇笑著問道。
白竺轉身看向了他道:“你有何高見?”
他的態度不再似那日一般抗拒,仿佛誰都不能近身。沈醇笑道:“在下那日提過,無情道與情相關,姻緣道也與情相關,兩者看似背道而馳,其實是有關聯,在下可略儘綿力。”
“此處人多。”白竺開口道。
“那在下便隻能去仙君的清絕宮叨擾了。”沈醇說道,“請仙君萬勿見怪。”
“不會。”白竺說道,他垂眸略有思索道,“你不曾高攀。”
他答的是沈醇那日所說的引以為友的話,沈醇微負了手行到了他的麵前笑道:“在下那日不過是氣話。”
“有何可氣?”白竺不明白。
“在下仰慕仙君,自然想要您平平安安,一腔熱血被您潑了一盆冰水下來,當然也會有些生氣。”沈醇笑道,“還是仙君大量,不在乎在下這些小心思。”
白竺的視線定格在他的笑容上,微微錯開眸道:“本君那日也有不對。”
麵前的人一身冰冷,原是像用冰將自己封進去一樣,而現在卻露出了些許柔軟的內裡,無情道,嗬……
“仙君請。”沈醇伸手道。
白竺前行,二人行到前府時,隻見小石獅一人靜靜站立,而姻緣府的諸位小仙童聚在一起,正一邊竊竊私語著,一邊望著站在那處冷著一張包子臉的小石獅。
他二人走出,方才聚集的小仙童們紛紛停下了交頭接耳,恭恭敬敬的行禮道:“清絕仙君,南緣仙君。”
小石獅同樣如此。
沈醇走了過去,順手按了一下小石獅的頭笑道:“多日不見,沒想到你也來了,可是來找我的?”
“隨我家仙君一同來的。”小石獅仰著冰冷的小臉說道。
“原來不是尋我的,那我可要難過了。”沈醇麵上略有沮喪之意。
小石獅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小仙……”
“你勿要戲弄他。”白竺說道。
這人哪裡有絲毫的傷心,有的不過是滿腹的壞心思。
這滿天的神仙,從未有這樣亂誆仙童的,若是說出去,隻怕無人會信。
“在下不過是覺得他年齡尚小,雖是石獅所化,可是仍有天性,若是拘了性情,日後道心走偏就不好了。”沈醇低頭看著小石獅笑道,“我再給你一次答的機會,若是再撒謊,可是要受五雷轟頂的。”
小石獅麵色略有僵硬:“在下是來找仙君的。”
“找我做什麼?”沈醇問道。
“你許久未來,無人陪我玩寶珠。”小石獅認真說道。
“這倒是我的過錯了。”沈醇笑了一聲,朝著一旁聚攏的小仙童們看了過去道,“你們可想蹴鞠?”
“想!”
“我們能出去玩麼?”
“到何處玩?”
“去清絕宮玩。”沈醇笑道,“那處地方大,人少,你們同他一起玩。”
幾個小仙童紛紛怔住了,清絕宮就像是仙界的禁地一樣,鮮少有神仙願意踏足,赤月仙君更是與其素少往來,不睦已久。
“赤月仙君知道了會生氣的。”一個小仙童小聲說道。
“南緣仙君,我們當真能去麼?”另外一個小仙童怯怯問道。
清絕仙君可是仙界聞名的難相處,傳言在魔界殺人時隻用眼神便可將小仙級彆的魔修殺死,相當的可怕。
沈醇看向了一旁的白竺道:“仙君,可否讓他們去清絕宮的空地上玩耍一番,在下保證絕對不會擾了仙君的安寧。”
白竺看著略有期待的小石獅道:“嗯。”
“喏,清絕仙君應允了,你們若是不去,他可要用劍砍你們了。”沈醇笑道。
幾個小仙童的臉色皆是白了,紛紛道:“小仙定然要去的。”
“小仙謹遵仙君命令。”
“本君不會如此行事。”白竺神色微動說道。
他豈會隨意抽劍相向。
“清絕仙君說了,你們不去,他也不會砍你們的。”沈醇笑道,“去還是不去?”
“去!”幾個小仙童齊齊說道。
“那便走吧。”沈醇思索了一下,轉身麵向白竺一拜道,“仙君,在下不過金仙修為,若是將他們帶出姻緣府,必然會被赤月仙君所察覺,還請仙君將他們偷偷帶出去。”
他素來是不按規矩辦事的性子,白竺知曉此時阻止也無用,索性揮袖,將幾個仙童收了進去,同沈醇一同出了姻緣府。
赤月仙君果然毫無察覺,在白竺出來時恭敬送行道:“恭送清絕仙君。”
然後他看到了跟隨在白竺身側的沈醇的身影:“南緣你要去何處?”
“回仙君,在下去清絕宮中一趟。”沈醇笑道。
赤月:“……早去早回。”
三人離去,那些恭敬行禮的仙子們紛紛看了過去。
“仙君,南緣仙君看起來與清絕仙君關係甚好。”一個仙子問道。
“可能是有什麼要事。”赤月仙君說道。
“仙君,這是小仙從月海求得的東西,可否由仙君轉交給南緣仙君?”一個仙子說道。
“小仙也有。”
“仙君……”
赤月仙君被圍,頗有幾分難為:“不是我不轉交,是南緣他說的不收。”
“這是為何?”幾位仙子問道。
“這個你們自去問他,本君還有事,先走了。”赤月仙君腳底抹油,直接溜了。
他有大羅金仙的本事,想溜的時候極少有人攔得住,幾位仙子紛紛懊惱,卻隻能微微跺腳離開。
待幾位離開,赤月仙君才緩緩浮現身形,悠哉悠哉的往姻緣府中走去:“多情總被無情惱……”
姻緣府門開,他踏入其中,本欲叫一小仙童倒杯水來喝,卻發現姻緣府中空無一人。
“嗯?!”赤月仙君瞪大了眼睛,“我仙童呢?”
從姻緣府到清絕宮不過瞬息,白竺落下時將幾位仙童放出,幾位仙童望著這清絕宮,雖有些畏懼,卻以好奇居多。
沈醇取出一個色彩鮮豔的蹴鞠球給了小石獅:“拿去一起玩吧。”
“仙君……”小石獅略有遲疑。
沈醇笑道:“你也算是這清絕宮的主家,勞煩招待了。”
“是,仙君。”小石獅正色道。
沈醇與他們交代完,這才看向了一旁的白竺道:“仙君好等。”
“無妨。”白竺開口道。
他轉身踏入宮中,沈醇隨即跟上,不過行了數步,便已聽到外宮中小聲的聲音。
“這個你可會玩。”
“仙君教過。”
沈醇的笑意深了一些,白竺開口道:“你有心。”
他鮮少與人交往,小石獅也是同樣,因而甚少會想到這些。
“小事而已。”沈醇說道,“在下不過是擅長此事罷了。”
“確實擅長。”白竺想著那些女仙對他脈脈含情的樣子說道。
沈醇:“……”
521舉起攝像機時想著這大概就叫做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
兩人入室,紛紛落座,白竺不再提之前之事,反而問詢起七情之道:“你之前所說七情之事,與無情之道有何相關?”
“在下略解無情道,當日相處三月,共尋絕情水材料時得觀仙君心緒。”沈醇認真說道,“仙君似乎不解七情。”
喜怒憂思悲恐驚。
白竺覺得這些情緒是離他甚遠的:“不解才是上佳。”
“非也。”沈醇說道,“在下不這樣認為,在下未修無情道,卻也懂的一些佛道,佛道之中若想出紅塵,要先入紅塵,才能講一句看破紅塵,仙君從未解過七情,又從何說一句無情。”
白竺略有凝思:“你言之也有幾分道理。”
無情道,他從前不慕七情,不曾觸碰,也覺得不必觸碰。
因而對絕情水中思緒隻能遠觀,而不能得其真意,若是強行使用,反而會衝擊道心。
莫非真要體會一遭,才能從其中脫出。
“人世變化,左不過三種情緣,七情六欲皆可從其中獲得。”沈醇說道。
“哪三種?”白竺問道。
“親情,友情,”沈醇笑道,“以及愛情。”
體會其中情感,真正能夠脫離,才能稱得上一句斷情絕欲麼?
白竺微微垂眸,他孤身一人,想要體會親情自是不能,若是想要體會,自然隻能去人間一趟,磨礪道心。
可他修無情道,想必也會影響在人間的性情,想要體會必須要嚴格安排命理。
那些喜怒嗔癡……
“仙君在想什麼?”沈醇問道。
白竺抬眸道:“此七情隻能去人間曆練。”
“仙君可是在懼?”沈醇問道。
“懼何?”白竺問道。
“懼沾因果。”沈醇一語道破,“仙君道心久久不穩,是因為已生了七情,卻猶未知。”
白竺微蹙了一下眉頭,已生七情。
“仙君從未如此受傷過,道心久久不穩則生憂,勸在下不要貿然沾因果,以免生劫,雖是處處遵守仙界規矩,實則心有畏懼。”沈醇說道。
白竺無從反駁。
“仙君若下界,仙界無人鎮守,魔界中人若知,極有可能卷土重來,憂心仙界亦是憂。”沈醇說道。
白竺開口道:“本君不曾憂心仙界。”
他為仙界征伐,不過是磨礪戰力,無情道絕七情,自然要不畏殺伐,不畏生死。
沈醇略有訝異,卻在轉瞬之間明白了,不曾憂心仙界,也難怪仙界之中有人畏懼於他,恐怕連那高高在上的仙帝也會擔憂。
無情道鮮少有人能夠修煉到大羅金仙的境界,一旦真的斷絕一切情感,三界皆為無物,仙界不再為其偏愛,這一人也就淩駕於規則之上,無人能夠製止了。
一件沒有鞘的兵器,自然人人害怕。
“仙君此話不要對外人講起。”沈醇說道。
白竺看向了他道:“自然。”
他略有思忖道:“你不怕?”
“不怕。”沈醇笑道,“在下曾說過仰慕仙君。”
“為何?”白竺問道。
“這天下之事不是何事都要講一句原因的。”沈醇笑道,“就像在下曾經所說的,情之一字,素來無可奈何。”
“多謝你今日指點。”白竺說道。
若讓他尋,未必會嘗試此道。
“仙君做何打算?”沈醇問道。
“下凡曆劫,唯有身處其中,才能知其意。”白竺說道。
“仙君預備何時去,在下可去一送。”沈醇說道。
命運齒輪轉動,道心不穩,他這一趟下凡是必經之路。
“三日後。”白竺說道,“仙界諸事還要交代。”
“親情,友情……”沈醇意味深長道,“還有愛情,凡人身死,則親情友情因果斷絕,姻緣府講一句情定三生,仙君若是傾心愛一人,因果極有可能續上三生。”
“本君不畏。”白竺說道。
沈醇笑了出來:“仙君不畏是好事,可是沾染一身因果也是麻煩之事,在下鬥膽一問,仙君可曾思慕過何人?”
白竺心神微緊,不知為何想到了姻緣樹下的一幕:“不曾。”
“如此,仙君可能保證能斷絕此情?”沈醇再問。
“自然。”白竺說道。
他若從凡間歸來,自會洗滌那些感情,隻留感悟在便是。
“既是如此,在下可助仙君一臂之力。”沈醇笑著說道。
白竺不解:“如何助?”
“凡人未必懂情,可能牽累麻煩無數,若是讓魔界中人知曉仙君思慕,想必那人死後的魂魄也會被魔界收去,打擾仙君安寧,既是如此,不若不招惹凡人,也無了那三生之說。”沈醇說道。
白竺的確不願意受人脅迫,凡人如此重情,若失了記憶,難保他會做出何事:“你的意思是在仙界尋一人,先不說這仙界人人畏懼,若是真的成了,餘生都難擺脫。”
521覺得白白還是很聰明的。
“仙君麵前不就有一個不畏懼的人。”沈醇笑道,“況且七情之事,還有誰能比姻緣府的人懂的多。”
白竺在一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來助本君?”
他的確是這仙界一等一的風流人。
“是,在下可以保證,仙君若是感悟其中之情後不願,絕不攪擾。”沈醇說道。
既是多情人,也是無情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若想斷絕,誰也不會心碎神傷,的確是最合適不過的。
“如此,你要如何試?”白竺問道。
“請仙君先恕在下冒犯之罪。”沈醇拱手道。
“自然。”白竺說道。
521捂住了臉,這怎麼就被宿主給忽悠進去了呢?
嗯,不對,這不是好事麼?
沈醇起身,不過行了數步已然到了白竺的麵前,麵前之人一身純白之色,不染絲毫塵埃,眉目皆如寒冰,他人不可輕易近身,可他的五官分明生的極好,眉宇長飛,唇因微抿而微薄。
當年赤月有意為他牽線,一是因為他這一等一的好樣貌,二則是因為寒冰若能融化成如水溫柔,是一件讓人食指大動的事情。
若那眸中含情,這仙界中人誰不為他心醉神迷。
沈醇微微傾身,手已壓在了他靜坐的榻上,二人離的有些近,白竺甚至看到了他眸中如水一般漾開的情意,極近的距離,似乎醞釀出了極曖.昧的氣氛。
白竺仍是坐的筆直,他雖不沾此情,卻也知道親密之人是有耳鬢廝磨之舉的,隻是以往看時總歸是不解,也無人能夠輕易近得他的身。
麵前之人微微垂眸,白竺正待開口,唇卻已被輕輕吻住,一時之間眼睛放大,竟有神魂震蕩之感。
他怎麼敢!
正思索著,沈醇已經摟住了他的腰身,側眸之時微微碾著那唇。
“夠了!”白竺輕輕錯開,冷聲開口道。
沈醇輕輕退身,瞧著他眸中思緒笑道:“仙君動.情了。”
白竺同樣無從反駁,因為心口的位置微微震蕩,比以往要快上許多。
這人果然是懂情的。
這一番手段不知道對多少人用過,才能如此的熟練。
“此事多謝你。”白竺恢複了滿身的冷漠。
“仙君能解其中意,在下辛苦些也無妨。”沈醇再退數步,拱手道,“今日已談許久,仙君想必還要去處理曆劫事宜,在下告退。”
白竺應了一聲,沈醇轉身離開。
宮室之中空無一人,白竺收緊了手指,他竟如此輕易便會動.情麼?
沈醇到了殿外,幾個小仙童早已玩成了一團,石獅子和姻緣花滿天飛,倒讓此處不像是清絕宮了。
他一出來,那些玩瘋了的仙童們停下的停下,變人的變人,皆是恭恭敬敬的行禮:“南緣仙君。”
“今日先回去了,要不然赤月仙君該生氣了。”沈醇笑著看著這些小臉紅撲撲的仙童們道。
“是。”幾個仙童紛紛行禮。
“今日你家仙君可能心情不好,你暫且小心侍奉。”沈醇摸了摸小石獅的頭道,“若是得閒,來姻緣府玩。”
“是,多謝仙君指點。”小石獅說道。
“走罷。”沈醇帶了數位仙童回了姻緣府,初一入府,便見那一身紅衣的仙君正滿臉冷色的瞪著他們。
幾個仙童紛紛往沈醇身後躲。
沈醇笑著行禮道:“赤月仙君。”
“長能耐了。”赤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