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瑾拖著滿身疲累回到家,踏進家門就讓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前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屍體,粗略一數,竟有八百多。府兵、武仆、小廝、丫鬟、侍女、老婆子都有,其中府兵的數量最多,其次是武仆和少數小廝的,丫鬟、侍女和老婆子加起來不到十人。
老三賴琦身上打著繃帶,徘徊在屍體間,滿身悲痛的模樣看著就讓人心酸。
賴瑾往前走了幾步,就見到自己院子裡的掃灑小廝阿貴的脖子被砍掉一半躺在那,眼睛還睜著。
阿貴的個子小小的,才十五歲,特彆活潑,跟猴似的,差他辦什麼事,跑得飛快,特彆利索,因此經常被賴瑾當作跑腿小廝使喚。
賴瑾忽然想起之前跟在身邊的隨從,似乎少了很多。
他緩緩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隻有老賈、阿福和阿壽還在。昨晚他們從小院子的時候,除了他們仨以外,還有十六個小廝、二十個武仆。
他問道:“他們呢?虎子、豹子、阿旺、栓子、阿祿、阿喜他們呢?”
阿福瞧見滿地的屍體,也當場紅了眼,說:“公子,我去找他們。”他指向後院,“肯定是回院子了。”又加重語氣,說:“肯定回了……”扭頭就往後院跑。
許姨娘來到賴瑾身邊,告訴他,“昨夜跟著你出門的小廝和武仆都抬回來了。”
全沒了嗎?賴瑾的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看著麵前整齊擺放的屍體,喉嚨堵得慌,半天才罵出句,“我乾他十八代老祖宗,我艸……”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抱住自己的膝蓋嚎啕大哭。
他不要在狗逼地方待了,他要回家,他要爸媽。
這些人跟了他這麼多年,一夜之間……沒了。
賴琦也在賴瑾身邊坐下。小七哭得這麼慘,自己坐過來抹兩下眼淚,也就不顯得那麼丟人了。
兄弟倆排成排坐在那哭,圍在旁邊的武仆、小廝也都悄悄抹淚。
那麼多人殺出府去,卻都是讓人抬回來的,隻有極少數活下來,還有很多傷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來。
沒一會兒,阿福跑回來,撲倒在賴瑾身邊,“公子,阿祿、阿喜在後院,他們昨晚……昨晚守後門時受了傷,沒出……沒出去。”
賴瑾一把抹了淚,拔腿就往後院跑。
他去到小廝居住的院子,邁進門就看到小廝阿旺左臂讓繃帶腰了起來,身上也纏著裹傷的麻布,慘兮兮地坐在屋簷下喝藥,讓黑糊糊的湯藥苦得臉都皺成了菊花。
屋子裡不時傳出痛呼聲和抽氣聲,顯然傷口疼得厲害。
小廝阿旺見到賴瑾,趕緊把藥放下,伏地行禮,喊:“公子。”這一動,又扯動到傷口,疼得眥牙咧嘴,還不敢哼出聲。
賴瑾看了眼阿旺,飛快地邁步進了旁邊的屋子。
低矮的小廝房裡隻有長長的一排大通鋪、大通鋪的床頭放著一個小櫃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阿祿、阿喜、虎子他們七個躺在大通鋪上捂著傷口痛得直哼哼,見到賴瑾進門,不顧身上的傷痛飛快起身下床,伏地行禮。
十六個小廝,二十個武仆,隻剩下八個小廝。這些全都是昨晚,在後門跟城門禁軍交戰中受了傷,留在府裡的。
好歹還剩下幾個!這總算給了賴瑾一些安慰。他想上前把他們扶起來,可大盛朝極講究尊卑,他去扶他們,鬨不好又得扯到他們的傷口加重傷勢,遠不如來點實惠的。
賴瑾扭頭告訴緊跟在身後進來的老賈,“給他們放良藉,升成貼身侍衛。”
老賈麵露難色,“公子,這不符合府裡的規矩。”
賴瑾堅持道:“他們是我的人,我說了算。”
太子府的慘狀,府裡的慘狀,讓他沒法再淡定,有種想要暴走的情緒在胸腔裡激蕩,也不想再按照大盛朝的活法走了。這麼落後的地方,這麼凶殘的世道,入鄉隨俗遵照他們的規矩就能活下去嗎?就能過好日子嗎?去他的吧!
皇帝唯一的嫡皇子滿門都讓他家給滅了,皇帝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這大盛朝有規矩嗎?它沒有!它窮到連褲子都沒得穿,不是上輩子那皇權穩固動輒傳上二三百、三四百年,公府權貴苟著就能享受榮華富貴的世界。
老賈見賴瑾一改平日裡的軟綿模樣,態度堅決,隻得抱拳領命。
賴瑾打量了眼這又矮又黑陰暗潮濕的屋子,又吩咐道,“給他們換個好些的院子。”
老賈應下。
阿祿、阿喜他們先是處在驚愕中,有點不敢相信,直到老賈應下,才回過神來,發現是真的,驚喜不已,激動地顧不得身上的傷口疼,拚命叩頭,直到賴瑾離開出了小院,他們才停下來。
阿祿才問阿喜,“阿喜,我是在做夢吧?你掐我一下。”
阿喜往他的傷口上一掐。
阿祿痛得噝噝直抽氣,又咧著嘴笑,“我成侍衛了,貼身侍衛。自由身,不再是賤奴了。”
阿喜抿著嘴笑,眼裡滿是動容,感慨道:“公子待我們是真的好。”他們給公子賣命,公子看得見,不讓他們平白賣命送死。昨晚公子還說,在他那裡,大家的命都是命。今天就來看他們,給他們升了貼身貼衛。阿喜打心底覺得,能夠跟著瑾公子是他的福氣。
虎子喜笑顏開地附和:“可不。”他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劃,“反正我的這顆腦袋是公子的。”他很激動,問,“是不是以後跟武仆一樣,住在公子院子裡的側廂房天天給公子守院子站崗了?”
阿喜說:“像阿福、阿壽那樣天天跟著公子吧。不過,我們是貼身侍衛,不是貼身小廝,要是公子沒有吩咐,不能進他的屋子。”
虎子“哎喲”一聲,說:“那哪敢進公子的屋子。”他怕自己的腳臟了公子的屋子。
不一會兒,老賈帶著人過來給他們調換了院子,又安排了人給他們教規矩,等到他們的傷養好,還要學武練本事。小廝的三腳貓拳腳功夫,派去當公子的貼身侍衛可不行。
老賈沉聲訓道:“要是武藝不過關,沒本事保護公子,可不敢把你們往公子跟前放,打哪來,回哪去。公子提拔你們做侍衛,是你們的造化,練好了本事,好好為公子效力,少不了你們的前程。”
幾人連連稱是。他們能送到賴瑾身邊,都是經過層層挑選的,多少有些功夫底子,腦子也不笨,也都是踏實肯上進的。
老賈管著賴瑾的院子,對底下的人是什麼樣的還是清楚的。那些不行的,早讓他打發了。
他訓完人,又把賴瑾之前許諾要給的賞賜給了他們。
幾人賣身為奴,能領到的俸錢極少,平日裡稍微買點東西就沒有了,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一千個銅板用繩子串起來,提起來沉甸甸的,特彆有份量,還有那布,不是他們穿的粗麻布,而是細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