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傷亡情況報到賴瑾這裡。兩場仗打下來,死了八百多人,傷勢重到沒法再戰的有五千多人,相當於減員六千多人。
傷員中還有很多傷得極重,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的,戰亡人數還會再增加一些。
賴瑾收到傷亡戰報,心裡挺不是滋味。
於攻城戰而言,這樣的戰損已經是非常輕微的,可要是不打仗,一個傷亡都不會有。
他先去到停放戰死兵卒屍體的地方,查看他們的致命傷。很多都是攻城的時候被砸到腦袋造成的,有頭部受傷死去的,也有摔死的。因為他們身上有甲衣保護,長矛造成的傷中主要集中在沒有皮甲保護的腋下、脖子、麵部等地方,有少數是皮甲被紮透造成的。
賴瑾又仔細檢查過紮透的皮甲,都是舊甲衣,磨損非常厲害,有些連穿盔甲的線都朽了。
這些盔甲是先將牛皮製成甲片,再用線穿起來的。從他出京,到出征,大軍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訓練,要麼就是去開荒,再加上忙著搞生產,沒想到會這麼快發生大規模戰爭,穿了一年多時間的甲衣從來沒有修補過,已經出現磨損殘破。穿著破舊甲衣上戰場,防衛出現漏洞,便造成了死傷。
這場仗打起來,長矛在身上戳來劃去的,隻怕又要壞掉不少甲衣。
他又去查看淮郡這邊防守城門的戰死傷亡。
十幾萬大軍進城,不可能亂糟糟地亂跑,都是按照駐軍紮營的分布,前軍、後軍、中軍、輜重營等各有各的分區。他們分到地方後,大街上到處都是屍體,大熱天的,不能讓屍體臭在路邊,正在往板車上抬,準備拉到城外掩埋。
死掉的人裡,有不少豪族,穿著富貴。衣服殘破叫血滲透了,不能扒下來再穿,但身上的首飾都是貴重物品不能都扔了,這歸為收屍體人員的的戰功繳獲,省得苦活累活沒有人願意乾。
屍體重,抬到板車上拉出城,還得挖坑埋,很累的,也不能讓人乾白工。
淮郡的人,大部分人都是穿著布衣上的戰場,長矛刺過去人就沒了。少數郡兵、縣兵穿著盔甲,但他們的盔甲全都是舊的,也磨得很厲害,而且用的是劣質皮革。按照鎮邊大軍那些兵卒子的力氣,長矛一戳就給它紮穿。
賴瑾扒開他們的盔甲,看到好多人瘦得能看到肋骨,身上根本沒有肌肉,打起仗來自然就沒有力氣。這些都是淮郡郡城破得這麼快的最主要原因。
賴瑾又去了傷兵營。
傷得較輕的兵卒,已經自行處理好傷口,正蔫巴巴地坐著躺著,傷得重的躺在板子上,疼得直哼哼,還有些重傷昏迷的,估計很難活下來。
輕傷的那些見到賴瑾過來,紛紛起身,喊:“將軍。”
這些傷兵,有臉上被劃破、戳破,裹得隻露出兩隻眼睛,裹傷口的麻布還在往外滲血,有摔斷腿的坐在那痛得直哼哼,還有胳膊骨折的,身上被長矛戳傷的,一個個都慘兮兮的。
能送到傷兵營來的都是沒法再戰鬥的,如今正是搏軍功的時候,卻早早地退下了戰場。很多兵卒子看到賴瑾,委屈酸楚襲上心頭,眼睛都紅了。
賴瑾說:“哭什麼呀,好好養傷。你們都是有軍藉的,傷好後,還得分到各鄉、各村去當鄉長、村長,給我管理地方呢。養傷又不是不給發補助,不許哭!”
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兵卒子抹了眼淚,說:“腿斷了。”就算好了,腿也瘸了。
賴瑾安尉道:“往後你就指著自己的腿,告訴你的孩子、孫孫們,這是你打淮郡時留下的傷,那一戰,你們一天就拿下了淮郡郡城,將整個淮郡的豪族都堵在了城裡,俘獲無數。他們現在享受到的,就是你在這場戰鬥中用這條腿搏來的……”
傷兵們聽著賴瑾所說,想著以後兒孫滿堂有地有房的情形,心裡好受許多。
賴瑾又喊:“等傷口沒那麼疼了,抓緊時間學幾個字,傷好以後,能回戰場的,繼續回到軍營中來,上不了戰場,去考鄉長、村長,總還有個前程落著的。身上有殘疾的沒法再乾活的,這次會分軍田給你們,有田地傍身,總不會餓著、凍著你們。”
有田地,最是安人心。擔心落下殘疾往後養活不了自己的,也放心下來。
賴瑾見他們情緒都好了許多,了解完造成傷亡的主要原因就回去了。從城牆上掉下來摔傷的沒辦法,防不住。盔甲防護有紕漏,要改良,但是盔甲改造成本太大,現在根本沒有皮給他們造盔甲。發現問題,也未必解決得了。
賴瑾回到郡守府,便將麾下的都尉、營將都招集過來,讓他們回去之後便好好檢查兵卒子們的盔甲,有磨損破了的,趕緊修一修。
他給他們兩天時間休整,兩天後,十萬大軍出淮郡,去魏郡打鐵礦。
魏郡有一座大鐵礦,離淮郡隻有兩個縣的距離。打下鐵礦之後,再往前走,就是虎嘯山,山腳下就是虎城縣。大軍駐紮在虎城縣,修建防築工事等著博英郡侯過來。
十三萬大軍,減員六千多,還剩下十二萬多,派出去十萬,隻剩下兩萬多人。
淮郡是打下來了,但周圍還有九個縣的塢堡要扒,怎麼也得派出幾千人。他手上隻剩下兩萬人,還要派去押俘虜、繳獲等戰利品回野溝子鄉。
隻剩下十萬人打博英郡侯沒優勢。博英郡侯沒了一個兒子,估計會發了瘋一樣打他。
賴瑾問周溫:“陳郡征招來的新兵,什麼時候到?”
周溫作為參軍,雖然管著募兵營,但招兵都是下麵的人跑,他得隨軍出征,因此跟陳郡郡守把招兵的事情定下後,就趕來跟賴瑾會合了。他估摸了下行程,說:“快了。”
賴瑾說:“再催催。”
周溫應下,立即扭頭吩咐身後的隨從,趕緊去催。
賴瑾思量道:“秋收不能耽擱,不能讓糧食爛在地裡。仗,我們得打,糧,我們得收。”他是想用商稅去頂替田地稅和人丁稅,把經營搞起來的,但從淮郡到整個大盛朝,商貿交易都是在地主、豪族間進行,莊戶、佃戶連吃飽飯都難,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去買東西,底層是沒有形成貿易市場的。
最大的交易市場就是糧食布帛,貴點的就是鐵器交易,再有一些零星的首飾市場,沒了。商業市場連萌芽都沒有,不要說養兵,連治理一地的衙門都養不活。
野溝子縣是新成立的,耕地麵積不多,又卡著邊貿經商要道,有作坊等商業產出,免田地稅是可行的。淮郡這地方,大部分人都是世世代代在地裡種莊稼,能願意去乾工拚搏的都讓他招走帶去野溝子縣了,想到短時間把商業發展起來替代田地稅根本不現實。現在打仗,還需要淮郡得保障糧食產出和穩定,不宜妄動。
賴瑾覺得,凡事不能操之過及,還得看情況來,不然容易步王莽的後塵。眼下蕭灼華沒在,就隻能抓周溫當壯丁。可他要是抓周溫當壯丁,周溫的手底下就隻有一些奴仆,沒有人手去量淮郡的地、收糧,還得給他派兵,不如就派千總們帶兵去了。
守大門的兵卒進來向侍衛長阿福通報,阿福趕到大營外,果然見到十二個曬得黝黑穿著盔甲的女兵在外麵,立即說道:“跟我進去吧。”
他領著人進入郡守處理公務的正堂,喚道:“將軍。”
賴瑾正在琢磨事兒,便看到阿福領著女兵進來,有點擔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又想是不是蕭灼華到了。
領頭的女兵什長抱拳行了一禮,道:“報將軍,殿下令我們來送信。”從懷裡取出一個裝有絹布的錦袋呈上前去。
賴瑾從錦袋裡取出封好的絹布信,展開,倒是簡潔,就是告訴他,野溝子縣已經安排妥當,她已經帶著一萬女兵和五千男兵出發過來了。
老賈帶著五千兵卒鎮守野溝子縣。
賴瑾把信又看了遍,發現蕭灼華的膽子是真的變大了。他派老賈去保護她,她竟然撇下老賈自個兒帶兵出來了。不過,她手裡有兵,沿途也沒有誰能打她,不用擔心受欺負。賴瑾一樂,道:“出息了。”
周溫瞧見賴瑾樂開花的樣子,問:“可是寶月公主要來了?”
賴瑾“哎”地應了聲,語氣難掩顯擺:“她還把老賈給扔了。”
周溫無語了。老賈是你派過去的,她把你的人扔了,你還樂。不過,小夫妻倆的事,他少摻和。
賴瑾美了,蕭灼華過來,糧食後勤保障立即就穩了,不需要他再操心。
他讓女兵下去休息,展開絹布便開始羅列後續要安排的事情,準備把淮郡郡城交給蕭灼華坐鎮,自己去乾博英郡侯。
前軍都尉沐翔抱著一個不大點的四方形箱子進來了。
賴瑾抬眼,好奇地看過去,問:“箱子裡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