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開作坊才是最賺錢的。開作坊用的是機器,奴隸悄悄使點壞,機器都修不過來。奴隸乾活不痛快了,背地裡使點壞,悄悄塞點碎石或者大力掰一下,機器很容易就壞了,還不容易看得出來,得請賣機器的派工匠來修,又是檢查、又是換零部件,省下那點工錢,多的都耗進去了。其實琢磨一下,將軍律令裡規定的這一套,正是他跟寶月長公主開作坊用的這一套,且是真能掙到錢,適用的。
……
沐瑾趕著路,不要說刺客,連點意外都沒有,順順利利地抵達魏郡。他心說:“不應該啊?怎麼會沒刺客呢?”
他把齊仲招來,問:“我後麵沒跟著尾巴?”
齊仲說:“回將軍,沒有任何可疑之人,倒是經行之處,農人小商販紛紛給您磕頭,謝您庇佑他們。”
沐瑾的心情更加凝重:“那就更不對勁了。底層的小老百姓們越感激我,對豪族的威脅就越大,肯定有人會坐不住,正常來說,連沐氏族人都得對我有意見。”
齊仲道:“今天會有斥侯從淮郡遞消息過來。”
沐瑾道:“行,有消息就來告訴我。”他滿心不安,就怕沒有動靜,是有什麼人在憋大招對付他。越安靜,越詭異,萬一沒防住,釣魚變成了喂魚,那就慘了。
他叮囑侍衛們加強警戒,心說:“可千萬彆把自己搭進去。”
又過了兩個時辰,齊仲拿著一疊翻爛的手抄版律令來找沐瑾:“斥侯在淮郡花高價錢買的,現在全城都是這個,是從刑部和禮部流出來的,除了字跡繚草外,所寫的內容跟製定的律令一般無二。”
沐瑾困惑地翻著手裡的手抄版,發現上麵做滿了解讀筆記,還有重點標注的,什麼新作坊、新衙門、可考官。他問齊仲:“這律令是什麼情況?”
齊仲把沐陽製衣作坊的事告訴了沐瑾,道:“有些豪族聽聞後,試著不給奴仆們發糧,而是發銅錢,再開糧鋪賣糧。自己做飯的人多了,煤炭、瓦罐碗筷都跟著漲了波價。豪商們戲稱,這是熟食把換成銅板給出去,再賣做熟食的東西把這銅板掙回來,一來二去的,還掙了。奴仆們勒緊腰帶省吃斂用,一點點地把家什添置上了,因為乾活多,除了糊口的,每天手裡能剩下一兩個銅板,多的能剩下三四個。”
“豪族們看到甜頭,覺得律令裡的這一套可行,都在琢磨,後來就又傳出賺錢升官的路子都在律令中的說法。有豪商看過您的教育法,到衙門登記,要開書鋪賣筆墨紙硯和書籍。有豪商到禮部打聽怎麼買印刷術授權,說是想開印刷作坊。”
沐瑾仍舊保持警惕,問:“確定這不是為了麻痹我放的煙霧彈?”
齊仲說:“城中有傳聞,說是兵部尚書沐堅暗示透露,您要賣很多方子,在淮郡建很多作坊,以安置變成工匠的奴仆們,讓豪商們賺大錢,這些都是寫到律令中去了的。豪商們信了這傳聞,把律令都翻爛了。從中發現商機的,已經先張羅起來了。城裡多了三家肥皂作坊,連以前丟棄不要的牧畜腸子都漲價了。有了這些示例在前,豪商們對此更是深信不疑。”
沐瑾無語了,心說:“我還等著勞動人民發動智慧將發明創造搞起來的,卻反過來指望著我?”他還不能說沐堅不對。沐堅作為淮郡第一大豪族,公然站隊支持他改律令,連新律令的宣傳推廣都一起做的,效果還特彆好。這是他真沒想到的。他心道:“果然是有自己人好辦事。”
他又琢磨了下,其實城建這一塊兒,燒磚、采石、製瓦就得耗去不少人力,這麼多奴仆轉成工人,哪怕轉型成工人的奴仆依然被壓榨勞力,至少他們有了一定的自由,能賺錢,就會產生消費,生活必須品這一塊的市場就能得到發展,而生活必須品的改善,就是民生的改善。轉型的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沐瑾剛鬆了口氣,齊仲又來了。
齊仲抱拳行了一禮,道:“將軍,急報。正月初五,英國公廢梁王的兒子,自己登基稱帝,立世子柴緒為太子,封梁王為淮王,下了討賊書。”他將討賊書給了沐瑾,道:“說您毀曹氏百年望族,扒除塢堡,意圖將天下豪族趕儘殺絕,邀天下郡豪共同討賊。”
沐瑾翻出討賊書,何止說他要誅儘天下豪族,還罵他不孝不義趕走父親,私斬中郎將起兵造反,私造太廟意圖稱帝,洋洋灑灑,一張字都寫不下,這換成木簡,八成得了幾簡。他要不是知道是罵他,還得以為是罵什麼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他說道:“瞧這陣勢,這是要發兵衝我過來了。有動兵的跡象嗎?”
齊仲搖頭,道:“消息是正月初七送出來的。我再往京城方向派些人手過去。”他又給了份名單給沐瑾,道:“這是英國公登基時去朝賀的名單,京城千裡平原之地一百多縣的縣令、縣尉都進京了,東邊七郡隻有楚郡和衛國公府沒動,南邊十一郡的郡守、郡尉,北邊五郡的人都去了。”
沐瑾算了下,說:“這麼說,除了皇帝親領的京城平原之地一百多個縣,衛國公府和楚郡外,天下三十六郡中,有十七郡擁護英國公?”他又翻回到登基詔書,道:“國號魏?魏郡的魏?我攏共才這兩個大郡,他一個魏國,一個淮王,全占了?要不要這麼明顯?”
齊仲道:“您扒塢堡,曹氏一族的下場,打敗博英郡侯的聯兵,確實嚇著天下豪族,都把您當成心腹大患,再就是我們在淮郡的種種舉措,想是令人難安。”再多給些時間,真怕打不動他了。
沐瑾想了想說:“我們現在還在買糧,西邊諸郡的餘糧,除了博英郡侯那的,都供了我。英國公未必是打我,而是想斷我糧路,他要占的是我沒占下來的十郡,或者是逼我在糧食不足的情況下動兵。”
齊仲問:“將軍可是要返回淮郡?”要是返回的話,他現在就得重新調派防護。
沐瑾道:“去魏郡,這都快到了,得去魏郡大營看看。”用兵的事,還得再琢磨一下。他吩咐道:“你繼續盯緊消息。”
齊仲應道:“是。”說罷,告辭離開。
沐瑾喚了聲外麵的賴福:“去把方易叫過來。”
方易的馬車就在沐瑾的後麵,很快就過來了。他抱拳行完禮,在沐瑾的示意下,進了馬車。
沐瑾把齊仲剛遞來的信遞給方易。
方易道:“眼下淮郡不穩,英國公……這消息若是傳到淮郡,恐生事端。”他的目光忽然瞥見沐瑾身旁矮幾上的手抄律令,道:“這……這是?這律令怎麼翻成這樣子?淮郡有人起事?”
沐瑾說:“我好端端的律令,現在已經變成發財秘籍,都讓人翻爛了。”
方易愣了下,拿起來翻看後,是怎麼都沒想到還能這麼解讀律令,把眼下沒有的、將軍提到的關於以後的都圈出來了。這要考官,才華差點的,盯著想去的部門,把關於這個部門要用到的吃透,眼下缺人,極大可能就錄用上了。他說道:“眼下淮郡的豪族都奔著發財當官去,所以,這律令和淮郡,想是,穩了。”
沐瑾說:“我現在擔心的是糧。一旦動兵打仗,糧線就斷了,哪怕收了陳郡,糧食也會吃緊,再加一個臨江郡,也是遠遠不夠。”邊郡要是開出來,沒了那個耗糧大戶,而且邊郡的水資源豐富,又是腐殖土,肥力厚,很快就會從耗糧大戶變成產糧大戶,供應邊郡、供給邊山防線、草原騎兵的糧都可以從邊郡提供,他的糧食危機立解。
長郡,有個長嶺關,不好攻。要是承安伯能死守,倒是可以拖一拖。可就是一點往來交情,憑什麼要讓承安伯撈家底給他死守啊,降了多好,承認英國公為帝,喊聲陛下,給讓個道,順便出點兵過來蹭一蹭好處。戰事有利,分戰功,無利,也不傷筋動骨。
方易思量片刻,說道:“京城的存糧、軍械,叫太子派去支援抵禦東陵齊國了,眼下能動的,是這兩年的餘糧,但糧線太長,路上的損耗巨大。英國公必然得從南邊調糧,從南邊調糧過來,有兩條路線,一條是過長嶺山,從長郡、趙郡等西邊諸郡一路打過來,還有一條道,則是從臨江郡南邊的橫斷江過來。橫斷江位於大盛朝西南邊,它的儘頭就是邊郡的千裡沼澤,據說能彙入到大海。”
沐瑾翻出了以前的老地圖,在臨江郡的邊上,有一條蜿蜒如蛇的大江,這條江穿過很多個郡,將西邊跟南邊切成兩半,因此叫做橫斷。他說道:“我阿爹說這條江水流湍急、飛猿難渡。”
方易道:“南邊有海,擅造船。將船用藤索捆在一起,上麵鋪木板,架成浮橋,可過兵。秋冬時節,水位下降,水流緩解,臨江郡的河麵最寬,卻是最平緩的一段,或是架浮橋,可渡。自大將軍來西邊以後,南邊的桐油都供了英國公府。英國公府的封地,有河直通橫斷江。”
沐瑾道:“也就是說,他很可能聲東擊西,假裝是要從長嶺關這一路過來,實際上極可能是直接從南邊出兵。”
方易道:“探一探便知。”
沐瑾道:“行,你和齊仲都派人去探一探。”
方易領命而去。
沐瑾又把剛離開的齊仲叫回來,讓他安排人去探。他到了魏郡後,又讓沐耀把軍中的探子撒出去找路,看是不是真能跨過橫斷江南下。方易、齊仲、沐耀一起派人去探,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準確性。
交通不發達,即使有船,也得慢慢運糧。沐瑾來都來了,便繼續先去逛逛秀才複試,再到魏郡大營巡查。
魏郡跟淮郡隻有一郡之隔,守著出入關口,交通、商貿還算發達,客棧、食寮、茶寮比較多,產業主要是以農業為主,沒什麼作坊,比起淮郡的熙熙攘攘,這邊顯得冷清了些,也就是尋常小郡城模樣。
老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舍不得點油燈,天一黑就睡了。
隻有客棧外會掛著燈籠,照亮些街道。
沐瑾習慣了淮郡的嘈雜,驟然來到魏郡,還挺不習慣,有點想家。他雖然跟蕭灼華分住兩個院子,但三餐一起吃,有事經常湊一塊兒商量,相處久了,一下子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悶得慌,想找人嘰嘰呱呱地說話都沒人,要忙著張羅的事情又多。這是又無聊又心煩,還有很多活堆著要乾。
他檢查了軍營的糧食、軍械,還挺足,打得起仗,對沐耀說:“情況有變,先下手為強,不用等秋天了,先打臨江郡。”
沐耀應道:“得令。”
沐瑾擔心他姐夫陷在路上,又寫了信,派斥侯給方稷送去。
他還得趕著回去參加軍工部舉辦的招商會,安置貿易城的生產事宜,在魏郡待了幾天,便準備啟程。
大清早,隊伍剛出發,有衛隊的兵卒來報,後麵追上來一行人,自稱是梧桐郡郡守方稷。
沐瑾讓賴福去看看,沒一會兒便領著一個做大豪商打扮的男子來到跟前。這人模樣極好,正是方稷。沐瑾驚喜地喚道:“姐夫?”他掀開簾子,道:“趕緊上來。你怎麼趕這麼急過來,因為英國公的事?”
方稷道:“我在京城有眼線,收到消息就提前動身了,沿途各郡,應該很快也會收到消息。梧桐郡有賴瑤守著,但我們最好能說服承安伯,在長嶺關卡住英國公。”
沐瑾道:“你的意思是,你跟承安伯合兵,先攔一波英國公?”
方稷點頭,道:“我跟承安伯之間,還夾著三個郡,我倆可以出兵把這三個郡吞下,結五郡之兵力,以長嶺關的天險卡英國公。博英郡侯會如何動,目前不得而知。想要說服承安伯在前麵扛住英國公,也得拿出誠意。”
沐瑾心道:“英國公一動,西邊已經要開始撕肉了。”要怎麼打,他還沒想好。他說道:“不著急,先去淮郡,讓你瞧瞧我這有能折騰。”
方稷道:“有所聽聞,正好長長見識。”沐瑾不著,他自然也不急。兵馬糧草調動起來,一批批彙聚,可有得耗的。彆的地兒可不像沐瑾這裡,把路修得特彆寬,底下的馬車運輸隊極多,天天幾個郡來回拉糧運兵,沿途都設有補給點,說動兵就動兵。
他倒是想學沐瑾也把路修起來,可他沒有戰俘和戰獲,且他處在那地方,一旦動兵,前後受敵,也不好輕易出擊。他的人如今都在忙著耕種,稍有餘力的時候都派去開荒種地、挖水塘養魚。他有鐵,又能買來煤,建了作坊大量造農具、武械,忙得不可開交。
方稷明白的鐵質量不過關,造出來用不了多久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