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有誤,雙方兵力相差懸殊,又是對方已經發起全麵猛攻,進入到了最後分勝負的較量階段,任何計謀、補救都來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奮力殺敵,能殺一個是一個,能阻一個是一個。
沐瑾剛從廣臨縣戰場回來的,對於橫斷江防線的了解遠不如沐耀,能做的就是相信沐耀的指揮能力,把戰場指揮權交給沐耀。
在這時候,他的作用就是掄起手裡的戰刀,殺敵。
這是沐瑾這輩子第二次臨陣殺敵,進入戰場後,周圍到處都是敵軍,致命的攻擊隨時會從任何方向襲來。他的神經繃到極致,目光從身旁的人群中掃過,一眼分出敵我,手裡的武器便已經掄了過去。
身處隨時可能喪命的戰場上,任何花裡胡哨的花招都是浪費力氣和作死,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裡的武器朝著對方的要害招呼過去,以最高的效率最大的限度攻向對方。
鮮血、死亡充斥滿沐瑾的視線、刺激著他的感官神靈,鼻腔間滿是血腥味,入眼處到處都是揮著長矛攻過來的敵軍,他近乎本能地掄起長刀揮舞斬殺過去,將一個又一個敵軍斬落在馬下。
鮮血把刀柄都沾透了,握起來又濕又滑。他匆忙撕下一片披風布料,纏在掌中,增加摩擦力,便又繼續揮刀殺敵。
戰鼓聲仍然在響,江邊整齊地排列著大大小小的各式船隻,宛若整齊排列的軍陣。船隻之間保持有足夠的距離,以防止突起的大風吹得船隻撞在一起,發生損毀。木船怕火,防火更是重中之重,船隻之間保持有足夠的安全距離,那些二三十丈船的大船兩側還有支起來的橫木,用來阻離來自側麵的船隻撞擊或火勢蔓延過來。
沐瑾將身邊的敵軍斬光,抬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汗,抬眼朝著周圍望去,灘塗上、河岸邊營寨下到處都是敵軍的身影,到處都在交戰,屍橫遍野,人的,戰馬的,密集地散落在戰場上。
許多人在打鬥中滾到了泥坑裡,滿身的泥漿糊著鮮血,卻根本顧不上理會,甚至沒有察覺,眼裡看到的隻有跟前殺向自己的敵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醫療兵都顧不上救人了,揮舞著長刀奮力殺敵。
死傷太多,戰況過於緊急,對方都攻到營寨了,傷員根本運不回去。
到處都是敵人,醫療兵沒辦法再停下來給傷兵包紮,因為一旦他們停下來,就會被來到眼前的敵人殺死,這時候能做的就是能殺一個是一個。
賴福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慘重的傷亡,騎兵衛隊不斷地倒下,跟隨在將軍衝殺的騎兵和侍衛都越來越少。他來到沐瑾身邊,背對著沐瑾,揮舞長刀斬殺到了近前的長矛兵,大聲叫道:“大將軍。”傷亡太慘重了,誰都可以折在這裡,大將軍不行。
他想讓大將軍撤,戰場太危險了,可他不敢。
臨陣脫逃,斬!
大將軍不是普通兵卒,他若是撤離,大軍很可能會下意識跟著撤,戰場立即就得潰不成軍。
沐瑾聽出賴福喊聲中的未儘之意,卻是深吸口氣,又再投入到廝殺中去。
他是大將軍,身處戰場,隻要戰爭還想繼續打下去,隻要還想守住臨江郡,他就不能逃。一旦臨江郡失守,奇峰山的兩萬守軍,以及正在趕來途中的兩萬多步兵,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這是他的地盤,無論是從魏郡方向還是從廣臨縣方向,都會有援軍過來的。
哪怕今天軍隊打光了,隻要把對方攔下,就還有扭轉戰局的可能。
賴福見到沐瑾還帶著人往前衝,往敵軍最多的人地方,去衝陣,急得發出聲嘶力竭的大吼:“大將軍——”
沐瑾頭也不回,隻喊了一聲:“戰至一兵一卒,絕不後退!”
他身旁的騎兵和步兵聽到他的喊話,發出嘶吼,大喊著殺,跟著沐瑾就往前衝。
在幾排二十丈戰船的後方,並排停著幾艘五十丈長的大船。
船上的後卒已經踩著跳板,跨過一艘艘戰船,奔到河岸上攻向守軍,但每艘船上仍舊留有不少身穿精良甲衣、手拿長刀的守衛,守護著各個隊伍的領兵將領。
居中最大的那艘大船上,在最頂層的船艙前,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盯緊前方的戰場。這人正是英國公的侄子柴絨。
沐瑾的兵甲精良,哪怕雙方體力、殺敵本事不相上下,在刀兵上也能拉開差距。想勝沐瑾的兵,得靠著兵力的絕對壓製。因此,他們跟博英郡侯聯手,迫使沐瑾分兵。
沐瑾雖然有二十萬大軍,但他的戰線太多了。
草原人遊蕩不定,來去如風,想要將草原人徹底打敗是不可能的。他們一敗,就逃了,若是沐瑾敢撤兵,草原人立即就會聚攏過來,這就等於是拖住了沐瑾的草原大軍。
淮郡是他的心腹之地,數十萬失地的豪族聚集在那裡,沐瑾鏟除豪族的手段鬨得人心惶惶,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把淮郡的兵全部調走,至少也得留下兩三萬鎮住豪族,不使生亂。
他能調動的,就是中軍大營和魏郡的兵。
原本有十五萬大軍,是非常穩的,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派兵拖住沐瑾的十五萬大軍,先把梧桐郡的方稷和長郡的承安伯吃下來,把沐瑾逼在臨江郡以西的角落,用重兵卡住他東進之路,再集合兵力將他往草原趕。
能打下沐瑾固然是好,打不下來,讓他去草原吃草,大魏朝自然就穩了。
哪想到,沐瑾竟然把中軍大營給拆了,分出將近一半的人去搞工程建設,架橋、修路、修河堤,使得兵力大減。
他們先示之以弱,令沐瑾放鬆警惕,再突然壓境,仗著兵力伏勢,即使不能全殲沐耀率領的這支軍隊,也能把他打殘。
柴絨沒想到竟然會突然殺出一支數千人的騎兵隊伍,分成好幾支,在戰場上來回衝殺掃蕩。
其中一支人數最小的,衝得猶其凶猛,猶如尖刀般插進大軍中,生生地將湧上岸上的大軍撕開一道道口子。那支騎兵在前麵猛衝,無數的步兵隨之跟上,把原本像潮水般的大軍衝擊得七零八落,使得戰場上的兵卒都散開了。
對方的步兵竟然還能抱成團,多則幾十人抱在一起,少則五人、十人聚在一起,怎麼都打不散。
陸地作戰,騎兵確實是有絕佳的優勢,哪怕隻是一片灘塗地,他們都能來回衝殺,一支幾千人的騎兵,竟然能抵幾萬的步兵戰鬥力,大大地縮小了這戰仗的兵力差距,再加上沐瑾兵器上的優勢,使得原本的劣勢竟然在慢慢扭轉。
一個觀察戰場許久的謀士說道:“侯爺,你看戰場上的六支騎兵,有五支都是自己作戰,後麵沒有步兵跟著,但人數最少的那支騎兵,無論他到哪,周圍的步兵都會向他靠攏,並且攻勢必然暴增。”
柴絨盯著那支騎兵看了許久,道:“這個沐耀確實是個難得的將才。”
謀士說道:“沐瑾軍中,都尉和營將身邊的騎兵衛隊都隻有二百,那支騎兵是五百人,數量正好跟沐瑾的衛隊對得上。蕭灼華把淮郡大營中的五千騎兵派給沐瑾打喬烈,這會兒這支騎兵卻突然出現在戰場上。侯爺,喬烈很可能敗了,沐瑾則日夜兼程帶著騎兵回援臨江郡了。”
柴絨驚得大呼一聲:“沐瑾!”他激動得幾步奔到欄杆處,抬眼望去,真恨不得長了千裡眼看清楚那支騎兵領頭的是誰。他問謀士:“你能確定是沐瑾?”
謀士說道:“即使不是,也是沐瑾麾下的得力猛將。”
柴絨點頭道:“不管是沐瑾還是沐耀,無論是將其拿下,還是斬殺,對我們都極為有利。”隨即話音一轉,很能認清現實,“對方在馬背上來回奔襲,跑得比兔子還快,怎麼逮他?”
這要是攔得住,也不至於讓他在戰場上撒歡,把軍隊衝得七零八落的,打得亂成一鍋粥。
謀士笑則不語。
柴絨沒好氣地睨了眼謀士,隨即下令:“所有床弩對準戰場上有步兵跟隨的那支騎兵,務必拿下領頭的那人。”
操控床弩的兵卒們聽到傳令都愣了下。這會兒已經是在混戰,發動床弩,會連自己人一起射殺的。可是軍令不可違,他們隻能默默架起床弩,對著侯爺所說的目標發起進攻。
沐瑾揮舞長刀,剛把一個背對他正掄起長矛去刺己方步兵的兵卒子的腦袋砍飛,突然眼前有一道陰影劃過,緊跟著沉重的撞擊聲響伴隨著一支一人多長的大木棍從天而降,呈傾斜狀將麵前的一個兵卒紮了個對穿。
床弩!
怎麼這時候還發床弩?
沐瑾隨即明白,是朝著他來的。
床弩是有射程的,太近或太遠都射不到。
情急之下,他率領騎軍朝著河岸邊船隻所在的方向奔過去。
前麵有軍隊,馬匹直撞撞開,有長矛紮在肩膀上,拿刀子把矛杆砍斷,繼續往前奔行。
他往前奔,騎兵和步兵們也跟著往前衝。在他們看來,大將軍用兵如神,帶著他們在戰場上衝殺,這會兒朝著敵軍船隻方向去,定然是想到了破敵之策。
騎兵和步兵們都激動了,哪怕是衝向敵軍大後方,極可能陷入重圍,想到能跟著大將軍破敵,熱血衝頭!
他們能跟著從不下戰場的大殺軍殺敵破陣,回去能吹一輩子!
“衝啊——”
“殺啊——”
一群人見到敵軍就看,完全殺紅了眼。
沐瑾帶著騎兵在前麵跑,床弩在後麵腿。
床弩這東西,他熟。從瞄準到發射,挺慢的。跑直線要把後麵的步兵給坑了,於是跑彎道,反正床弩射出來以後是敵我不分的。他跑到對方軍隊紮堆的地方,吃虧的絕不是自己。
沐瑾正想著,突然一根削尖頭的大木頭從身前距離他不到兩尺處飛過,把旁邊一個舞著長刀攻過來的敵軍給射飛出去,將那刀兵後麵的兵卒撞翻一堆。
床弩無眼,能不能躲,全看運氣。
沐瑾身後跟著這麼多人,想找掩體躲幾波床弩攻擊都不可能。戰場上,打的就是士氣,拚的就是誰更不怕死,一躲,一縮,這場仗立即沒法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