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作戰,最常見的打法是陣地戰、守城戰。
陣地戰就是兩軍對衝,雙方的軍隊都凶猛往前,前排的兵卒們倒下,後排源源不斷地填補上,最後就看誰剩下的人多,誰的傷亡大,以論勝負。昨天的那場仗就是典型的陣地戰。守城戰則是一個在城牆上,一方攻城,城門、城牆告破,則意味著戰爭決出勝負。
巷戰,卻是人們所不熟悉的。
大盛朝的城池小,就算是郡城,主乾道隻有那麼幾條,其餘的都是小巷,家家戶戶有門有牆,遇到戰事,百姓們關門閉戶,兵卒子們街道上亂躥,隻要重兵封住街道口,就是甕中捉鱉,所以,通常來講,巷戰則意味著最後的垂死掙紮,進攻方那叫勝券在握。
橫斷江防線大營跟打巷戰相似,卻又不同。首先,它的營帳多,各千總營四道門都是敞開的,相當於清空了一座城的老百姓,家家戶戶前後門大開,大街小巷四通八達,適合迂回作戰。
敵人在往前攻,橫斷江防線大營裡的人可以繞到側麵攻擊它,也可以繞到後方攻擊它,因為有帳篷、柵欄阻隔,還不用擔心繞後被包圍,一擊就走。即使被包圍了,那麼多巷道出口,隨便找個兵力薄弱處,仗著盾兵、騎兵衝陣、壓陣,殺出幾十米,就能到千總營的大門口或路口處。進入千總營有四個出口,哪個出口的敵軍最少,就從哪個出口突圍,一路打殺過去。
雙方在大營裡打得跟捉迷藏似的,稍不注意,就會麵臨被夾擊,但因為雙方的兵都化整為零了,打的是機動戰,人多的優勢被大大削減,更看重的是奔襲、靈活繞道以及各什間的配合作戰能力。
對方是長矛兵為主。他們擅打水戰,在船上交戰,在登上對方的船之前,得隔著船相互比劃,弓箭手、長矛兵比較多。
可一旦近身相搏,長矛兵對著左手拿盾右手長刀的步兵並不占任何優勢。
至於弓箭手,則根本沒有派來。沐瑾的盾兵多、騎兵多,正好克弓箭手。兩層厚的牛皮甲衣穿在身上,也能很大程度地抵禦弓箭傷害。最重要的是,弓箭的有效射程是一百米左右,騎兵一個衝刺就到了,盾兵扛著盾能也衝到近前,一旦近身搏鬥,拿弓箭的遇到騎兵和步兵,隻有待宰的份。
再就是混戰中,投射出去的遠程武器是不長眼睛的,極可能誤傷自己人。昨天,對方用重弩追著沐瑾射,他直接跑到對方的大軍中,床弩給對方的軍隊造成的傷亡,比他的要大得多。
混戰中,使用近戰武器,能最大程度降低誤傷自己人的概率。
這種情況下,雙方隻能在大營中展開近身搏鬥,一眼看過去,隻要不是自己人,直接就往上撲,要麼你用矛紮死我,要麼我用刀子砍死你,就看誰能打得過誰活下來。
沐瑾的人少,不敢戀戰,不然容易被四麵包圍堵死在裡麵。
他采取的提迂回遊擊策略,打一波就跑,反正岔道多,好跑,而且大清早的時候,還把大營裡的一些路口進行過偽裝調整。
例如,通往都尉大帳、軍醫大營的路口,全部用沙袋封死,再在旁邊開一個口子,跑到這裡的人,見到高牆擋路,自然就從旁邊的口子跑開了。一些撤離路口,用的是兩道沙袋牆,中間有條縫,前麵那堵牆左邊留個口子,後麵那堵牆右邊留條口子,沙袋顏色又是一樣的,遠遠看去就像隻有一堵把儘頭堵得嚴嚴實實的牆。
地勢凹凸不平,有坡有坎的,這裡又設有陷阱或逃生通道。
沐瑾現在跟對方硬拚不起,隻能打遊擊戰拖延時間,等援軍到,順便利用地形給對方增加傷害。
大營裡打得如火如荼,分外極烈,大營外麵相隔幾百米遠的地方,軍工部的一個千總營的人到了。
軍工部的人是從中軍大營出來的,且都是經曆過戰場老兵,戰鬥力沒得說,但他們是出來修路架橋的,穿的是布衣服,拿的是工兵鏟、鐵撬,人數隻有一千。
前方的大營外,整齊排列著十個千總營方陣,嚴陣以待。無論他們從哪個方向去抄對方的後路,那一萬人都隨時可以趕過去把他們給抄了。
他們在來的路上,遇到調頭回去的賴榮。
賴榮給他們下達的命令是,“不要輕舉妄動,想辦法燒對方的船,不要燒太早,等到中午的時候再燒。對方的船隻過來一半,要是燒太早了,他們還可以派船來接應。”
工兵營的分兵兩路,分彆去往上下遊,準備先摸船。
船上留有開船的防守的人,每艘船上一個什的人,拿著長矛、弓箭在來回巡邏,後方還有三十丈、五十丈的大船。五十丈大船上防守的人更多,僅能看到的就有一個佰的人。
他們的水性都不太好,頂多就是小河溝、水塘裡撲騰幾下,遇到這種水流湍急還有礁石暗湧的大河,根本不敢下去。如果從跳板上過去,一眼就被看見了,他們這點人,拿不下這麼多船。
他們聞到空氣中飄來的燒屍體的味道,再瞥見旁邊不遠處就是戰場,決定先溜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武器甲衣。身處戰場,隻有工兵鏟之類的,心頭慌。
戰場的景象極為慘烈,遍地沒有來得及清理的屍體,對方的,自己人的都有。
焚燒屍體的火焰已經熄滅,但仍舊冒著濃煙,非常嗆人。他們站在戰場上,隻看到有十幾艘沉船停泊在江邊淺水處,淹得隻露出甲板以上的部分,通過破損的船艙,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讓投石機投過去的石頭給砸毀的。
江麵上看不到船隻,戰船都停靠在好幾裡外的上遊和下遊處。
焚燒屍體的可怖景象,以及空氣中彌漫的難聞味道,使得這片區域連探子都沒來,這片戰場,除了屍體,隻有他們這群活人。
他們原本想要穿著敵軍的甲衣混上去偷襲,但一想,對方見到他們這些陌生麵孔過去,絕對會盤查的,口音不一樣,說話就露餡。這一套行不通。
工程兵換上黑色的甲戰,拿起熟悉的長刀、單手盾牌,熟悉的觸感席卷全身,體內的血液似乎都變得滾燙。在此刻,他們在發現,自己竟然是那麼的渴望這身甲衣,渴望握緊手裡的長刀。當工程兵安穩,沒有什麼危險,但他們更想拿起武器跟著將軍殺敵,去建功立業,去建立大將軍所說的盛世,哪怕戰死沙場,也甘之如飴。
他們穿上甲衣後,並沒有輕舉妄動,悄悄撤回到暗處等著援軍到來,順便還把對方散在外圍探子給清剿了。
他們是工程兵,但他們在成為工程兵之前,是中軍大營的精銳,打過淮郡、魏郡征戰過草原!
到上午的時候,陸續有好幾支工程兵趕到,都是附近各縣修官道的隊伍中趕來的,漸漸地聚集起三四千人。他們撿好裝備,已經是將近正午時分,加緊時間做燒船準備。
燒船需要火把等易燃物,火把最適合。
他們又脫下戰死敵軍的衣服纏在斷掉的矛杆上做成火把,但製成火把需要油脂,才能燃得更久些,不然很快就燒沒了,找油脂難,又想著昨天岸邊燒過屍體,可能會有火油之類的。
橫斷江防線在這裡,要是有柴的話,早讓大營裡的兵卒子撿走了,剩下的柴不夠堆積來燒屍體堆的。
他們去到岸邊搜尋,找到一大堆油罐。有些已經用過了,有些還沒開封,顯然是搬多了,沒用完的。
將結結實實捆布料的棍子浸進油罐中,做成火把,又就地再扒屍體弄了些布條子塞進油罐中,待會兒點燃布,把油罐一起扔過去,火上澆油,能燒得更順利些。
幾千工程兵迅速按照以前的兵種排好隊形,分兵兩路,迅速趕往上遊和下遊的船隻停泊點。
這時,已經是正午時分。
在船上巡邏的士兵突然發現從昨天的戰場方向突然來了一隊穿著黑色甲衣的士兵,以為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定睛猛瞅,確定是一群穿著黑色甲衣的人正在飛快趕來,拿的武器也是西邊沐瑾大軍的式樣。
兵卒們立即上報什長,什長想到戰場上的屍堆,再看到這麼群人出來,大白天的,莫名起了身寒意,大聲喝斥道:“大白天的,這麼烈的日頭,能有什麼,肯定是人!防禦,敵襲!”
他一聲大喊,把周圍船上的人都驚動了。
有負責觀望的也發現了岸邊奔來的那支軍隊,有人立即大喊:“快收跳板,弓箭頭準備。”
軍工部的人來到岸邊,借助盾牌的掩護,先衝上停靠在岸邊的艦板小船,又再踩著艦板小船往後方二十丈大船靠近。
二十丈夫大船飄在江裡,離艦板小船有一段距離,原本他們打算頂著攻擊劃船過去,卻突然看到江邊有露出水麵的礁石,正好可以順著艦板小船到礁石上,再從礁石跳到二十丈船上。
他們當即擺開陣形,有扛盾防止對方攻擊的,有迅速往前奔行往船上攻的。因為帶著火油,不必登船,引燃後,相隔好幾丈遠便往前扔,離得近的,直接把火將往風帆上扔。
坐在大船上的柴絨聽到有人喊敵襲,立即走出船艙,便看到岸邊竟然出現一千多的隊伍,正在燒船。
柴綸當即下令防禦,他心道:“沐瑾在營寨中被圍,不可能還能分出這麼多兵來燒船,隻能是援軍到了。”這場仗,打到這樣子,沐耀經過昨天的戰損,再加上雙方上午的血戰,應該離全軍覆沒不遠了。
他隻需要守在這裡,不攻,沐瑾都必須調中軍大營的人過來,阻止沐瑾支援方稷和楚尚的目的已經達到。柴綸當即下令:“護好戰船,鳴金收兵。”
巨大的銅鑼敲響,聲音傳出極遠。大船上有傳訊兵跟著敲響了鑼,數十麵鑼同時響起,形成的聲浪傳出去極遠,岸邊大營的人都聽到了。
柴綸在大營等了大半天,得到的戰報一直都是混戰,到處都是敵軍,不知道沐瑾在哪裡。他們在大營裡幾進幾出,對方就跟躲貓貓似的,而且,自己的傷亡遠比對方大。
他正在急躁中,便聽到鳴金收兵的聲音,當即吩咐身邊的人撤離。
柴綸退出橫斷江防線大營,最外層的兵卒們很快也跟著撤了出來,但攻到最裡麵的兵卒則還處在交戰中,打了這麼久,早就暈頭轉向了,連大門在哪裡都分不清楚,且周圍到處都是敵軍,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
他們聽到鳴金收兵的聲音,心頭焦急,想要找路出去,卻發現到處看起來都一樣,正午時分,太陽在最頂上,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想找準一個方向突圍,但營寨的路不是筆直的,穿過幾個路口就會遇到柵欄、沙袋牆阻礙,迷路了。
退到大營外的人並不多,每個出口僅幾千人。
柴紛等了將近一刻鐘,出來的人越來越少,裡麵打鬥喊殺聲還在繼續,戰鬥並沒有停止。他心道:“糟了。”這樣的戰鬥,能困住沐瑾無法突圍,同時他的大軍陷在裡麵,也很難一下子撤出來。如今已然鳴金收兵,戰意即起,退出來的人無心再戰,裡麵的人心頭慌亂,一個弄不好,形勢可能會起變化。
最令他擔心的是,因為發生混戰,又有柵欄圍牆隔阻,使得誰都無法弄清楚現在的戰況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雙方的傷亡如何,還有多少人,根本無法判斷預估。
陸陸續續的,又逃出幾十名渾身是血,傷痕累累的兵卒。
在他們的後方還有敵軍在追。
那群兵卒都已經到了大門口,突然從側麵的柵欄後麵傳出疾馳的馬蹄聲,緊跟著一隊騎兵飛快奔出,手裡的長刀對著都已經奔逃到營寨口的兵卒們便斬了過去。
二三百名騎兵圍剿奔逃的步兵,幾乎隻有一個罩麵,便將他們亂刀斬於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