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飛,一會兒進去後先叫人,跟在奶奶身後就行,不用害怕。”何奶奶摸摸他頭頂的發髻,安撫他。
何似飛點點頭。想了想,他抬頭,唇角扯出一個笑容,“知道了,奶奶。”
何似飛今年十二,這還是按照古代虛歲算的,真實年齡其實才十一歲,他身子還沒開始抽條往高了長,看奶奶爺爺自然是要抬頭的。
見他這麼懂事,何奶奶幾乎想把他抱在懷中,可一想到這是鎮上,還在彆人家門口,複又作罷。
何一年心中也有些許不忍,四年前一場洪水葬送了他的三個兒子和六個孫子孫女,隻剩下何似飛這跟獨苗苗,他和老伴兒把所有的精力和愛都灌注在何似飛身上。如今要遠送孫子去縣城,還是給彆人當書童——書童,這就意味著是‘下人’‘家丁’之類的。他心中的不忍又豈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
可這也沒辦法啊。
孫子身子骨不大好,種田時期經常被小病放倒,耽誤務農時間。為了孫子的未來,為了他能娶到一個好媳婦兒,能養家糊口,開枝散葉,一定得讓孫子出去認認字。
想到這裡,何一年咳嗽幾聲,看著孫子有些瘦削的肩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似飛,這兩年,不論再辛苦,你都要咬著牙,熬過去,知道嗎?”
聽他這麼說,何奶奶心裡更是不舍得。孫子在自家是寶貝疙瘩,給人當書童——即便高成安是似飛表哥,但似飛定然偶爾會被當作下人使喚的。哎,要是留在自家種田,至少不用看誰臉色,隻要自己辛苦一點,吃飽喝足攢些碎銀是沒問題的。
何一年還想說些什麼,但聽到院子內傳來了腳步聲,立刻閉了嘴,還給何奶奶使了眼色,讓她彆把不舍表現的那麼明顯——何大丫奶奶提出讓似飛去當書童,已經算是幫襯他們家了。不然,高家的旁枝,定然有不少想去給高成安當書童的。
正想著,高家院門開了,一位身穿藏藍色棉布長袍、留著山羊胡的男人迎接他們:“何老爺,何老夫人。”說著,他看了下何似飛,笑著,“想必這位就是咱們老太太一直掛在嘴邊的何小少爺吧。”
何似飛以前隻聽教自己書法的老先生說過,在古時候,有聲望或者有錢財的人家會買些下人,而下人就會稱呼主人家為‘老爺’‘夫人’‘少爺’‘小姐’之類的,這種稱呼還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變化。比如,有的朝代,‘小姐’這個稱呼略顯輕薄,一般用在青樓姑娘身上,而大戶人家的女兒,則一般被稱呼為‘姑娘’。
何似飛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人稱為‘小少爺’。
何似飛隻覺得新奇,倒沒因為一個稱呼就給自己臉上貼金。他家裡什麼情況自己心裡門清,看他們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了。爺爺奶奶包括他都是外衣是棉布麵料,裡衣是粗麻布——這都是逢年過節撐麵子的衣服。
而單單是這位稱呼他為‘小少爺’的男人,興許隻是高家的管家或者隨從,穿得都是一身細棉布。
何一年和何奶奶因為這個稱呼臉色微微脹紅,說:“高管家,你抬舉我們了,我們都是莊稼漢,叫什麼老爺夫人的。”
何似飛暗暗思忖——上輩子老先生教自己書法時候隨口提到的一些‘文化常識’派上了用場,這位果然是高家的管家。
“您是我們老太太的親哥哥,自然是老爺。”高管家說著,帶領三人繞過影壁,穿過抄手遊廊,走到第二進的宅院裡,“老太太之前收到您的信,高興的不得了,已經帶著大少爺在偏廳候著您了。這邊請。”
“誒,好。”
走到偏廳,何似飛還沒看清布局,就被一位身體頗為富態的老太太抱了個滿懷,老太太聲音裡滿是難過,“哎呦,這位就是向東留下的孩子吧,我當年出嫁時候,向東才滿月,我還給他洗過尿布呢。一眨眼……一眨眼……”孩子都這麼大了。
何向東,是何似飛這具身體的親爹。
他們何家,聽說往上數十代,曾出過一位秀才老爺,這位老爺給家裡列了族譜,還給後代的名字都排了序,希望日後何家能再出幾位讀書人,能從普通的農戶徹底‘進階’為‘耕讀之家’。到了何似飛這一代,便是‘似’字輩。
隻可惜,那位秀才老爺過世後,皇帝因為宮廷鬥爭英年早逝,內戚掌權十年,各地藩王皆想入主皇宮,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整個朝廷時局動蕩,民不聊生。
百姓們想吃飽都難,更彆提拿出銀子去讀書了。所幸何家所在的地方偏僻,又不富裕,倒沒有發生‘爭地盤’的戰爭。
要不是四年前那一場大水,何家在村子裡還算有點名望和財力的‘大家庭’。
何大丫老太太哭了一會兒,又盯著何似飛仔細瞧了半晌,心疼道:“瞧這瘦的,日後去了縣城,要好好吃飯,男娃娃以後要長高點、壯實點才好。”
說完,不等何似飛回話,又招呼旁邊坐著的少年過來:“這位是你表哥,名叫高成安,之前一直跟著鎮上的沈秀才念書,今年四月已經中了府試,成為一名童生。經他的同窗介紹,縣城裡有位陳秀才曾在縣學當過教諭,如今辭職在家,辦起私塾,便想過去跟陳秀才學。希望明年的院試能一舉奪魁,那樣,就是秀才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