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趙麥見何似飛一副很想答應的樣子,正欲開口繼續誘導他——如果能讓何似飛一口答應合作,最好再簽字畫押,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可就在此時,趙麥腦子裡屬於‘理智’的那根弦猛地繃緊,他看著臉上還帶著微微嬰兒肥的何似飛,突然意識到——即便自己現在舌燦蓮花,能讓年紀小的何似飛答應簽字畫押,可萬一何似飛身後那位‘長輩’不同意他的合作請求呢?
這樣唐突的話,豈不是會讓何似飛的‘長輩’覺得他貪得無厭?
趙麥已經快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被憋回嗓子眼兒,他乾咳幾聲,喝了口水掩飾自己的失態,複又鄭重道:“小公子,這十二生肖木雕我便收下了,價格十二兩一枚,你若沒有異議,我這就去起草售賣契約,你看如何?”
“都按掌櫃說的辦。”何似飛說。
掌櫃趙麥似乎急著將這十二生肖木雕收入囊中,從窗台旁側珍寶架的底層拿出一遝宣紙以及筆墨,居然打算現場起草售賣文書。
趙麥能在縣城開店這麼多年,自然不會大字不識一個,相反,他雖然長相粗獷,一看就不是舞文弄墨的模樣,卻能寫得一手好字。就連這售賣購買文書,也是信手拈來,洋洋灑灑一大篇。
何似飛不放過任何一個能了解到古代風俗的機會,見趙麥沒讓自己避開,便在一旁觀看他書寫。
大曆朝的物品售賣文書,不像他們末世那樣把條條框框用羅馬數字標注出來,而是全部集合在一段內。
不過,這份文書對於十二生肖的外形的描述倒是頗為細致,將其大小、形狀、體態一一列出,後綴著單價和總價,最後將鬆鼠木雕作為‘添頭’的事情寫上後,還記下了日期和交易地點。
即便掌櫃趙麥的字寫得小,但因為描述的十分仔細,將一張紙堪堪寫滿才停下筆。
一口氣寫這麼多字,趙麥微微有些出汗,他先將文書遞給何似飛,讓他仔細瞧瞧,如若沒意見,就可以再抄一份,然後各自簽字畫押了。
何似飛剛才已經看過一遍,這會兒再看第二遍時速度依然緩慢,他得將文書大致描述了什麼、以及一些必要的措辭記住。以後如果再跟其他人做生意,也算心裡有數了。
趙麥見他看得認真,出聲解釋:“小公子,該寫得點我都寫上了。一般貨品交易都隻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會這樣立下字據,但因為咱們交易的金額有些大,十二生肖每個十二兩,就得一百四十四兩銀子呢。”
何似飛頷首:“我曉得了,多謝掌櫃。”
趙麥笑著,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其實,按照咱們縣城的規矩,這麼多銀子往來,立下字據時還得有第三人在場見證,不過那一般都是買賣房屋才會找。這種物品交易,錢貨當麵兩清即可。”
說到這裡,他還指了指最後一行字——「趙麥同何似飛於辛醜年伍月拾肆在麥家木雕二樓簽訂契約,當麵貨款兩訖,望再無糾纏。」
何似飛覺得這份契約雖不像後世合同那樣列出‘1、2、3’來,卻依然寫得井井有條,邏輯鮮明。這就是古代人的智慧啊。
何似飛道:“這份契約頗為完善、並無疏漏,我對其內容也沒有異議。不過,掌櫃,契約文書可要一式兩份?”
“那是自然,小公子等我歇一歇,再來騰抄一份。”趙麥說。
今兒個五月十四,夏至都過了,天氣熱得緊。再加上這會兒正值半下午,家裡的擺件兒幾乎都被太陽炙烤了一天,無一不散發著熱氣。光是站在這兒,何似飛都覺得自己後背出了汗,更彆說掌櫃的剛還動腦子寫契約了。
何似飛每日的練字任務從不落下,就算是蘸清水寫,他也不會偷懶。見這時代的字與他當年所學彆無二致,便動了自己動手寫的念頭,說:“掌櫃的歇歇,不若我來騰抄一遍,你在旁邊看著,如何?”
趙麥對何似飛會寫字並沒有什麼驚訝。
在他看來,能雕刻出這樣上等鏤空木雕的大師,就算此刻家裡拮據了些,定也是會供孩子讀書的。並且,縣城大部分但凡有點資產的百姓,都會讓孩子六歲啟蒙。何似飛看樣子也十多歲了,會寫字當然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既然何似飛主動要求,趙麥樂得做這個人情,他將毛筆蘸飽墨,遞到何似飛麵前,笑嗬嗬的:“那就勞煩小公子了。”
何似飛:“多謝掌櫃。”
隨即拿起毛筆,紙上落墨。
趙麥本以為像何似飛這個年紀的少年,就算會寫字,定然也寫得不算多好——畢竟年紀小,練字的時間短,再加上平日還要啟蒙讀書等,心思不能完全放在練字上。
可當何似飛筆尖落下三個字後,他懶散的、靠在窗台邊的身子立刻挺直了起來。
這字……
居然有人能把柳體寫得這樣漂亮!粗看時每一個字都大小整齊,再細看,就能看出字的筋骨以及暗藏的筆鋒!要不是親眼所見,他是萬萬想不到這居然是一位雙髻少年寫出來的字!
趙麥感覺自己半輩子的驚訝加起來都沒有今天這兩件事來得讓他震撼。
一是那精致的鏤空木雕,二就是何似飛的字。
趙麥自從店鋪的生意起來之後,每日除了在櫃台前鎮鎮場子,其他時間就在二樓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