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飛同趙麥交流完,他雖然麵露難色,卻還是咬咬牙答應了此事,隻是說:“似飛小公子放心,我趙麥雖然身無功名,但我喜歡練字,還是結交了幾個‘字友’的。最近大街小巷都是縣學招收蒙童一事……隻不過我家暫時無啟蒙幼童,便沒有多加關注此事。現在既然你家長輩提了,那我就去打聽打聽那收徒之人的背景。這樣吧,今日申時,小公子再來一趟我這木雕店,如何?”
不等何似飛說話,他繼續說:“這打聽消息,就跟賣鏤空木雕一樣,最講究的就是時機。我想,你家長輩既然主動提出此事,定然是有些著急的,那我也儘快去打聽。小公子,你稍後回家,可得在長輩的麵前為我稍微美言一兩句。”
何似飛目光純淨,笑容靦腆,並且一口答應:“應該的,似飛在這裡多謝趙掌櫃。”
何似飛長得漂亮,剛來縣城那會兒還稍微有點黑,是因為之前在田地裡乾活的緣故。最近這十幾天一直在屋裡雕刻木雕,養白了些許,配著臉頰上的嬰兒肥,還有這少年人單純的目光,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下。
趙麥掌櫃差點就要動手,但一想到方才何似飛提到的‘東陽木雕’,立刻規矩的收回手。
他在心底默默告訴自己,不能捏,這極有可能是一位木雕大師家裡的孩子,他得放尊重,行為更是得莊重。
趙麥倒不懷疑何似飛說謊,畢竟之前那十二生肖木雕他都是明明白白見過,且拿到了手裡的。更彆提,最近有人打算出一百八十兩銀子買這一套木雕……就這他還沒鬆口賣呢。
足以看出那十二生肖木雕技藝之精湛,構思之精妙。
況且,現在不過是讓他打探個消息,就要送他珍貴的多層疊雕。
趙麥掌櫃的激動已經完全壓不住,表現在了臉上——嘴唇翕動,目光如炬,一種名為震撼的情緒將他大腦裡的各種思緒衝散開,他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有種飄飄然之感。
“趙掌櫃,趙叔?”何似飛的手在趙麥掌櫃麵前晃了晃,總算把他從短暫的熱血上湧狀態給拉回來。
趙麥看著麵前那明顯屬於少年人但已經足夠骨節分明的手指,心頭一個恍惚,這才慢慢回過神來,他一拍腦袋,說:“哦,我這就去找忠雪叔,他是縣學教諭,一定知道些什麼。”
何似飛起身道謝:“多謝趙掌櫃。”
他們倆並沒有簽字畫押,甚至連口頭約定做得也並不嚴格。趙掌櫃更是沒有問那沉香木雕到底何時會給他,就答應了今日申時給何似飛消息。
不管他是出於討好何似飛身後那位‘長輩’的原因還是其他,接下來那塊沉香木雕,何似飛一定儘己所能給他雕好。
於是,小二眼睜睜看著自己掌櫃與那很是漂亮的少年不一會兒又從樓上下來,隨後,掌櫃的對他交代一兩句,就和那少年一同出門了。
小二站在門口目送兩人遠走,正準備收回目光回店裡時,隻見他們掌櫃步伐突然踉蹌了一下,然後那少年扶了掌櫃一下。
小二心想,掌櫃的今兒個表現稍微有些不大對勁,以前從未見過掌櫃行事這麼飄忽啊。
這小小少年是不是給他們掌櫃下迷魂湯了?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當初他剛來縣城的時候,怎麼分辨有錢人與沒錢人,怎麼‘看人下菜’,都是掌櫃一手教的。畢竟他們賣木雕的,得多挑選一些‘優質客人’,才能一直有錢賺。
可這個小少年……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有錢人啊。
至於有手藝,小二就更沒往那邊想,何似飛年紀到底太小了。
走在主街上,趙麥掌櫃主動跟何似飛交流:“似飛小公子,我即將去縣學拜訪的這位,名叫張忠雪,他是先帝時候的舉人,本來做了個官,但後來因為不適應官場,就主動給上官請辭,在縣學做起了教諭。我之所以能跟這樣的人物認識,還是因為當初他考舉人時,在路上被人偷了盤纏,後來是我爹給他錢,讓他先去府城趕考的。忠雪叔為人忠厚,回來做教諭時一直對我們家很是照顧,我這一手字,就是他教我寫的。”
何似飛本性裡其實對這些人情世故其實不大感興趣,但他現在想要融入這個時代,對於這種送上門來的‘民間往事’,自然是樂得一聽。
趙麥見他聽得認真,不似敷衍之態,說得更加起勁兒。
“前些日子,應該就是上月,忠雪叔的好友,陳莘修夫子的女兒說親,即將出嫁,想要打造一個梳妝奩,就是在木材街打造好,送到我這兒來雕刻的。”
何似飛對‘陳莘修’這個名字不大熟,畢竟高成安與陳雲尚並不會在家裡提起夫子的名字。但他聽到‘陳夫子’三個字,再加上這夫子跟縣學之人熟悉,覺得十有八九可能就是高成安表兄拜師的那位了。
果然,趙麥掌櫃扯著扯著就扯到了陳夫子身上,他說:“陳夫子也是個妙人,他之前在縣學當教諭,後來又自己回家開了私塾。似飛小兄弟啊,其實按理說這年頭開私塾的先生得多賺錢啊,光是那麼多學生,一年的束脩就不比我這木雕店賺得少了。但是他為人很嚴苛,就算是自己即將出嫁的女兒,他都不許人家買上好的木材做梳妝奩,隻給買價格中等的桐木。”
何似飛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去木材街買桐木的時候,那兩個賣木料的兄弟曾說過,這塊桐木的大頭都給一位陳家姑娘做了梳妝奩,剩下的邊角料按照一塊指頭大小的一文錢來賣。
這一切,真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定數,還是說木滄縣真的太小了,隨便買些東西,都能牽扯到聽過名字的人。
趙掌櫃去拜訪縣學教諭,何似飛自然是不能跟去,他隨便指了個小巷子,說自己要從這裡回家,便同趙掌櫃道彆。
走入那個巷子後,何似飛又拐了兩條路,才回到自家小院。
沿途,他思考了不少問題——原本以為古代信息傳輸不便,他這邊給趙掌櫃捏造出一個子虛烏有的‘長輩’,那邊給高成安與陳竹透露自己會雕刻的事情,按理來說是不會翻車的。
但萬萬沒想到,這比他們上河村大了數十倍的木滄縣,居然也……挺小的。
一個趙掌櫃,一個張忠雪,就能跟陳夫子等人有聯係。
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趙掌櫃應該一時半會兒跟高成安聯係不上,他這個馬甲暫時比較穩,不大會掉。
雖然說說謊總有一天是會被戳破的,但何似飛當初麵對趙掌櫃,確實不得不披上馬甲——不然誰信他一個十二歲少年就能雕刻出鏤空木雕。再者,萬一趙掌櫃把他扣押在木雕店,逼著他不斷雕刻,那估計又是另外一個鬥智鬥勇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