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中長到十五歲,幼年時長輩對他頗為照顧,可隨著他快到及笄之年,阿爹阿娘便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連親弟弟也覺得他到這個年紀還沒嫁出去,就是給他們家丟臉。
後來好不容易被陳少爺討去做通房——自打被送到陳雲尚少爺床上去的前一日,他已經被夫人敲打過,說他這樣的身份原本是不配被送到少爺房裡的,能當個小玩意兒讓少爺解解悶兒就行,千萬不要多想。
或許剛開始伺候陳雲尚這麼一個倜儻書生的時候,陳竹還心猿意馬的一段時間,但陳雲尚的態度很快讓他認清自己的地位,一心隻想伺候好陳雲尚少爺。不然若是被陳家趕出去,他爹娘一定會打死他。
但陳竹怎麼都沒想到,他一個良家出身的哥兒,陳雲尚少爺的那些朋友卻要將他帶入青樓……
少爺這次雖說沒去叫他,但隻是因為小院距離遠。要是下次他們又來閒情逸致,陳竹閉上眼睛,不敢多想。
何似飛其實也挺懵的,雖說他記得上輩子先生講過,古代文人之間有互換妾室的情況,且那些文人還覺得這樣很正常,可以增進友誼。
但真落實在他身邊人身上,何似飛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
雖說他一個末世穿越過來的人,沒有身體方麵的潔癖,但何似飛有感情方麵的潔癖。如果是他喜歡的人,何似飛並不介意對方前任幾位。
但很明顯,陳雲尚的那些朋友,包括高成安在內,對陳竹並無喜歡之意,他們隻想玩玩。
何似飛這會兒詞窮,不知如何安慰,隻能說:“先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難過。”
陳竹終於啞著嗓子嗚咽出聲。
他現在是真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家裡人把他當潑出去的水,隻要他每個月按時給家裡銀子,以供蓋好房子給弟弟娶媳婦兒,如果他因為這種事貿然跑回家,一定會被爹娘打斷腿,再給陳少爺送過來;
可、可繼續跟著陳少爺的話,他……他難道真要?
最讓陳竹心酸的是,何似飛在得知他是陳少爺通房情況下,居然一點沒有低看他,反而還給他買甜湯、買寶羹樓的羹、買胡餅烤雞。
甚至,剛才還給他道歉。
何似飛又哪裡有錯,哪裡需要道歉!而且他才十二歲,他就在安慰自己!
陳竹一口一口,認真的咬著手中的胡餅。等到最後一口餅吃完,他眼淚漸漸停了,眼睛裡隻餘空洞和麻木。
何似飛心中升起一股不大好的念頭。
不等他說什麼,隻聽陳竹道:“給你縫的布鞋還沒做好,明兒個我給你縫好,你且看看合不合適。”
他腔調裡帶著明顯的哽咽,聲音卻很輕柔,“都怪我,要是早早縫好,你今日就能穿著布鞋去縣學了。”
他聲音卻正常,何似飛心中感官越不正常,甚至覺得麵前的陳竹脆弱的可怕。
可陳竹的情緒卻是真的在不斷緩和,聽著一牆之隔不斷傳來的熱鬨歡呼聲,陳竹還說:“似飛,我們去看畫舫……嗎?端午節,我以前在村子裡,從未過過端午節。”
“看吧,”何似飛斟酌一下,說,“我們村也不過端午節。”
這時代的端午節與他上輩子的不太一樣,不僅時間相隔了將近十日,就連風俗也有些不同。上輩子的端午節是不全窮富人家,都會過節,最多就是窮人家編個五彩繩,富人家劃劃龍舟,投投粽子。
但這裡的端午節,好像沒有普及到偏僻閉塞的小村子裡。亦或者是他們村子實在太窮了,村民們種莊稼都來不及,便不會再過端午節了。
陳竹擦了擦眼淚,道:“那我們現在去嗎?”
何似飛頷首。
他倆順著人流,走去河邊看到了那比普通船隻大上十幾倍的畫舫,還有其上點綴著的燈燭。
彆說陳竹看呆,就連何似飛,站在這片土地上,身邊摩肩接踵的都是布衣百姓,也覺得這畫舫很高,走到近前,那種巍峨又精致的奢靡氣撲麵而來。
何似飛仰頭看去,心中開始驚歎古人的智慧——能用木材搭建出這樣的船隻,屬實可以稱得上巧奪天工。
更彆提,這還僅僅是一個偏遠小縣城的畫舫,如果到了府城、到了京都,那不得更加雄偉壯觀?
何似飛同陳竹回家途中,陳竹還頗有興致的談論著畫舫的精致,花燈的精美,仿佛去程中所交流的那些話並未發生。
直至走到大門前,敞開的大門,還有屋內隱約傳出的人聲,再一次讓陳竹白了臉。
何似飛聽到聽到陳竹小聲喃喃:“再多一天都不給我嗎?布鞋還沒納好。”
何似飛心理咯噔一跳。
果然,陳竹想了最壞的打算。聽他這語氣,似乎已經做了決定。
但何似飛遇事從來沒有躲的道理,更彆提躲藏並沒有意義。且不說陳竹沒有正兒八經的身份文書,他現在隻能算陳雲尚的家奴,陳竹要是跑了,陳雲尚隨時可以拿著陳竹的賣身契去衙門,請求捕快捉陳竹回來。
何似飛心理快速的盤算著,他還剩下一百一十多兩銀子,這年頭一個八歲小廝大約能賣到十到十二兩銀子,陳竹這個年紀的約莫二十兩——再不濟,他從陳雲尚那兒把陳竹的賣身契買過來。之後再想安頓的事情。
何似飛從來不是一個熱絡的性格,他在末世時冷眼旁觀過太多生離死彆,對死亡其實並沒有過多想法。但陳竹對他到底是不一樣的,陳竹是除了這世界的爺爺奶奶之外,對他更近乎於親人的存在,何似飛不可能看著陳竹自尋短見。
還不等他和陳竹說什麼,院子裡的五人已經看到他們。
陳雲尚明顯感覺很沒麵子,他冷笑出聲:“陳竹,誰給你膽?大晚上出門不歸?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