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憑著這一手好字,餘枕苗就再也對何似飛生不起任何其他心思。
以他的資曆,看不出這一手字是否有名師教導,但他能確定,自己寫不出這樣的字來。
餘枕苗將這一點歸為天分。
其實,在看完所有報名的蒙童表現時,餘枕苗原本心中是有些不平之意的。
主人待他極好,偶爾會指點他,再加上他自己也小有天賦,曾經也動過拜師念頭。隻是主人聽完他的請求後,略一搖頭,道:“天賦,時機,皆不對。”
在餘枕苗心中,他家主人隱忍三十年編撰史書,一定是個極為淡泊名利的主,因此,他一直不知道所謂‘時機’是什麼意思。但天賦二字他明白。
他覺得……這木滄縣的蒙童,一個個十二三歲,有些甚至已經十四歲,單單是四書都背得不算多好,並且在最後教諭讓他們闡述自己所背段落意思時,有八成之人都忘了自己背了哪些句子。
這天賦……看起來著實不怎麼樣。
偶有幾個表現好的,不打絆子能背出來的,也都各有各的差錯——餘枕苗記得,第一日第八組中有一個少年不管是從心態還是流利程度方麵都挑不出毛病,但這少年沒背過《中庸》。
十二三歲的少年,《中庸》都不能做到倒背如流,在京城會被學生們嘲笑到抬不起頭來的。
偏偏這樣的學生,在木滄縣城中,居然已經算出挑了。
還有一個學生餘枕苗印象很深,他從背誦到釋義都沒出錯,但他居然一出學堂,就暈了過去——不管是身體素質不好還是心情激動緊張,這都不行。考到鄉試之後,就得九日不能出考場,這學生估計撐不過去。
之後學生們寫的‘動機信’餘枕苗沒有資格看,全都是餘老一個人在仔細審閱。
但餘枕苗私心裡把這些學生來回挑兩遍,都不覺得哪個有資格成為主人的關門弟子。他甚至當真覺得,那位喬初員的少爺喬影,天賦要比這些蒙童們好了數倍不止。那樣的人要是男子之身,才足以當主人的學生。
但餘明函還是挑中了一位——在這些餘枕苗都不大看得過眼的蒙童中。
可此時刻次,餘枕苗看著這墨跡未乾的字,突然明白主人為什麼選何似飛了。
單單這一手字,已經超出京城無數學生了。更彆說,何似飛身上沒有局促不安之意,小小年紀身上已有大家氣度。
他家主人這回、或許、真的能收一個正兒八經的關門弟子了。
餘枕苗放下思緒,道:“拜帖我會呈給主人,明日一早,你到城北千戶街餘府便可。”
道彆後,何似飛並沒有急著回客棧,而是先去正街仔細挑買了束脩六禮,肉乾、芹菜、龍眼乾、蓮子、紅棗、紅豆,每樣何似飛都挑了最好的去買。
陳竹見何似飛這一下就花出去四兩銀子,暗暗咋舌,這也太貴了。
不過陳竹倒沒有多問,畢竟當時陳雲尚拜師陳夫子,家裡也給他們帶了六禮的。隻不過牧高鎮的物價要便宜很多。
何似飛買完後,將每樣東西的單價都記下來。還在最前麵用稍微大一號的字備注了這是木滄縣上等六禮的價位。
陳竹不識字,即便認得有些數字,也不曉得何似飛寫的是什麼。
何似飛來了興致,把自己前些日子買過的木料、火爐價格等,隻要自己還記得的,一個個往上謄寫。
此前在小院裡,他的屋子裡沒有桌案,隻有一條窄窄的窗棱,一是不好寫字,二就是他當時不想暴露給高成安和陳雲尚自己會寫字的事情。
現在搬了出來,倒不用再藏拙。
何似飛注意著篇幅,沒有把一整張宣紙都寫滿,而是當字鋪展到兩個巴掌大小時,便重啟一個頭,再繼續寫。
等到寫完後,何似飛將宣紙裁剪整齊,除了他寫的三張外,後麵有二十來張空白宣紙,他將這些交給陳竹:“勞煩阿竹哥,為我將這些縫起來,到時便可以像翻書一樣翻閱了。”
陳竹做針線活十分麻利,不到晚飯時間,他就捧著縫好的書冊過來:“似飛,你看……這樣可以嗎?”
何似飛隨手翻了一下。陳竹針腳縫得很整齊,線頭等全都被他用線給遮掩起來,而且方才何似飛裁紙時的毛邊,陳竹也都用剪刀修剪的十分整齊了。打眼一看,就像是在書肆中買來的一樣,除了封麵是普通宣紙的。
“很好,阿竹哥心靈手巧。”對著陳竹稍顯期待的目光,何似飛莞爾。
陳竹不好意思的垂下頭:“能為似飛分憂便好。”
當晚,何似飛早早泡了澡,又睡不大著,起身坐在書案前謄抄餘明函老先生早年的詩集。
陳竹在身後給他絞頭發——經曆過前些日子的磨合,陳竹對何似飛的態度已經差不多定型。他對何似飛的敬畏和惶恐沒有對陳雲尚的多,卻更多了無限的上心和關懷。論起關懷與照顧,雖說陳竹像照顧親兄弟姐妹一樣照顧何似飛,但比起這個,他對何似飛又多了一份死心塌地。
如果要現在要在陳竹心裡對他認識的人進行一個排序,何似飛完全以壓倒性的優勢排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