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子。”何似飛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 不算讓陳雲尚難堪,但任誰都能看出他的疏離與冷淡。
陳雲尚登時覺得麵上有些掛不住,他方才語氣那麼熟稔, 就是想做給院內的其他同窗看,沒想到何似飛並未上鉤。
看似是稱呼了‘陳公子’,但聽起來著實像在反問‘我們很熟’?
高成安見氣氛有些凝滯, 趕緊把目光放在沈勤益和陸英身上:“這兩位想必是似飛和蘭甫的好友,不知如何稱呼?”
沈勤益從來都沒懷疑過何似飛對言語的掌控能力,更是從未懷想過有人能擠兌成功何似飛——如果真成功的話,那肯定是何似飛不想同這人一般見識。
畢竟,沈勤益自覺自個兒是一個特彆能說會道的人,但他在似飛麵前都討不到一點好處不說, 還經常被何似飛一句話搞得下不來台。不過, 他知道那些都是因為他話太多,何似飛想讓他安靜一陣才開口說的,不然他真的能把其他人的話都搶了說, 叭叭個沒完。
退一萬步說, 沈勤益就喜歡彆人能把他說的啞口無言。故此, 他們四人一道出去遊玩時,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他不僅不覺得難堪, 甚至還想被多懟幾句。
何似飛最初擠兌他隻是因為他一直把話題扯在陳世美身上, 後來見沈勤益樂此不疲,也就隨他去了。
可陳雲尚明顯不是這種性子。
他很好麵子。
何似飛方才那一句疏離的‘陳公子’,已經把這人氣到耳廓微微發紅。
此刻, 沈勤益其實還想繼續看陳雲尚蹦噠, 最重要的是, 他很期待何似飛的反應。
可惜了。
可惜高成安來打圓場。
剩下幾人逐一介紹了自己,已在小院內的書生們同樣報了姓名與師承,大家便一起圍站在書案邊,看一個青衫男子寫詩。
綏州多河流,常年氣候濕潤,即便最近沒怎麼下雨,但刮來的寒風裡還是帶著水汽,吹久了就感覺這水汽裹挾著冷風穿過人的衣襟,直往人皮肉裡鑽。
不過,今兒個雖然冷風陣陣,天上朵朵白雲下卻是出了太陽的,站在書案邊能曬到些許陽光,肩膀上不一會兒就暖了起來,倒也不算難熬。
青衫書生方才介紹自己叫高風池,此刻落筆寫的是一首前朝大詩人廣為流傳的勸學詩作。
雖是彆人作的詩,不過青衫書生字寫得好,一手柳體帶筋帶骨,方正整齊,周圍人很給麵子的誇讚一番。
周蘭甫開始把這兒當龍潭虎穴一樣避著,此刻見他們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倒也像個正常詩會,便漸漸放下心來。
何似飛今兒個跟表哥一打照麵,便知道高成安並沒有什麼壞心眼兒,即使長時間沒見,高成安依然還是此前那個淳樸的品性。
那麼專門叫他來參加詩會,可能就是陳雲尚同他那些好友的意思了。
陳雲尚……
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會對他安什麼好心思。
周蘭甫此前能想到的‘名聲’問題,餘明函早早就跟何似飛提及過。不過餘明函講這些的意思倒不是讓何似飛‘避戰’,他隻是把此前有書生踩過的坑都給何似飛提一提,避免他日後被人陰了還對此一無所覺。
故此,周蘭甫覺得此刻氛圍尚可,漸漸放鬆下來,何似飛這邊依然保持警覺。
院內詩會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前麵有人默寫了‘勸君惜取少年時’,還有人寫‘我言秋日勝春朝’,沈勤益則寫了‘落日樓台一笛風’「1」……
每寫一首,大家都會念出來並對其多加讚賞,一是誇詩選得好,二便是誇字寫得好。
輪到何似飛時,未曾提筆,先誇了一句:“人長得真漂亮。”
陳雲尚此刻好像忘了之前何似飛對他的冷淡,笑著對眾人說:“實不相瞞,一年多前初見到似飛那會兒,我還以為他是個穿了哥哥衣服的小姑娘。”
有人立刻接茬:“這樣昳麗的容貌,我看啊,最適合穿紅衣,似飛小公子今兒這一襲白衫,真是素了些。”
“等會兒,我覺得何似飛身上這不像是白衣啊,此前應該是蒼色吧,不過因為漿洗次數太多,發白了而已。似飛可真是節儉樸素啊。”
這些人何似飛並不認識,但一上來全都‘似飛、似飛’的叫。
“聽說似飛是出身村戶,不過既然拜師了餘老,穿成這樣……”
沈勤益正在想怎麼能不動聲色的把這群人罵回去,隻見何似飛已經落筆。
《可歎》
——這兩個字一出,那人說話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大家為了考科舉,大都練的顏體和柳體,顏體比較字形更踏實沉穩些,而柳體則更加清瘦端方,各有千秋。
雖說柳體的特色就是端方,但能把柳體的特色完全寫出來,並且筆端藏鋒,斂芒不露……真的是努力和天賦缺一不可。
“較之上月,似飛的字又精進了。”聽完那些話的周蘭甫長呼一口氣,終於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