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查到這些,推斷出家人對自己的利用之時,居然沒有一點憤怒、痛恨。好像那些人對自己是可有可無的。因此,不管他們做什麼,他都不會有一丁點難受。
不過,他這個一到冬天,或者天氣突然轉涼時,身體會不由自主打冷顫的毛病是留下來了。
但他懶得將此事說給旁人聽,反正也無人真心在意他。
與其說出來給人聽笑話,還不如自己憋著。
沒想到,這才短短一會兒,似飛就察覺到了。
何似飛將半開透氣的窗戶關上,但南方的冷是濕冷,每一口吸入的空氣好像都能涼到人五臟六腑,他關窗的效用對於保暖來說微乎其微,反倒是驟然暗下的光線讓屋內氛圍變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何似飛忍住了再次將窗戶打開的手,走過去,背倚著門,說:“怎麼這時過來了?”
他沒像以前一樣笑著叫‘知何兄’,也沒有喚他喬影,可偏偏就是這麼不帶名姓的稱呼,讓喬影心中頓生一種兩人特彆熟悉,熟悉到自己好像已經擁有了他的錯覺。
他低聲答道:“年後就要動身前往京城,到時……再見你不便。”
何似飛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道:“何時走?”
喬影道:“今晚。”
何似飛愣了愣,又問:“何時到?”
喬影回答:“今晨。”
頓了頓,他似乎覺得自己這麼來回趕路十來日,隻為了見對方一麵的行為太傻,道:“本來可以多留幾日,但大行山那段路不好走,堵了許久,我又得趕在年前回去,所以今晚才得出發。”
見何似飛沒說話,喬影自己找尋著話頭,道:“其實今早還算幸運,原想去你信中落款的小院裡找,結果剛到木滄縣這邊,就看到不少百姓拎著饅頭往縣學走,我攔住一個人問了下,方才得知縣學今日歲考。你此前寫過自己要進縣學,我正好就跟他們一道來了。”
何似飛道:“哦。”
以往都是彆人絞儘腦汁來跟自己講話,喬影從沒遇過這種說話無人捧場的局麵,但他並沒有局促,也毫無尷尬,更是一點也不生氣,隻是叫著他:“似飛。”
這一聲終於把何似飛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的三魂七魄全叫了回來,他才發現自己給喬影連茶水都沒準備。他伸手在桌上的茶壺邊摸了摸,早涼了。
於是道:“稍等,我收拾完東西,一道回家去。”
喬影彎了彎眉眼,笑著說:“好。”
今兒個歲考,之後除了會將成績張貼在院牆外,縣學便會關門至年後。
在此期間不許學生隨意進出,大夥兒自然得把東西該帶的都帶回去。
何似飛平素放在縣學宿舍的東西不算少,一個書籃肯定不夠,他準備了書箱來裝。
一些經常翻閱的書籍,謄抄的筆記,換洗的衣服,還有銼刀木塊和一床七弦琴。
至於被褥,何似飛打算等來年開學時再帶去渙衣坊拆洗。
喬影先前沒膽子仔細打量這間小小的臥房,此刻見似飛翻出一床琴,呼吸都頓了頓,他盯著那七弦琴看了許久,忽然抬了抬眼皮,看向那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少年。
四個月前的對話猶在耳邊:“琴簫合奏,未嘗不是一場樂趣。”
所以,似飛是為他學的古琴麼?
室內的寂靜寒冷都擋不住那顆正急速升溫的心。
喬影有些懊惱,道:“我此回來得匆忙,忘帶洞簫。”
何似飛收拾的動作頓了頓,知道他在說什麼,不好意思道:“我才學了幾月古琴,彈得著實一般。”
之所以想把琴帶回去,就是覺得這玩意跟木雕一樣,不練就手生,過年這麼長時間,偶爾還是碰碰琴弦吧。
喬影起身,見這麼大一床琴不好裝進書箱,道:“我來抱琴。”
何似飛似乎不想讓他動手,可喬影在他扶著琴的指端敲了敲,何似飛下意識手一鬆,琴便落入喬影手中。
見何似飛看過來,他目光中狡黠還未散,笑著道:“一點習武的小把戲。”
何似飛無奈的斜乜他一眼,低頭繼續收拾。
此前點破喬影身份之時,兩人再沒了單獨相處的機會。有喬博臣在旁邊,喬影想對他多說兩句道彆的話都不成。
直至如今,喬影還記得似飛麵對自己時那克製守禮的樣子。
這麼一來雖然很正人君子,但仿佛在兩人之間隔開一堵牆——直到他們真正成親前,一定都得維持這麼疏遠的距離。
但此刻,他們仿佛又回到了‘似飛’和‘知何兄’相處的情境中,那點點因為性彆帶來的隔閡正在不斷消散。
喬影不禁有些竊喜,似飛賢弟對自己的態度終究是不一樣的。
兩人走出房舍小門,這會兒大家都在操場內參加歲考,縣學院子裡沒什麼人,何似飛便帶著喬影從正門出去。行了約莫一刻鐘,便到了他租住的小院。
院子不大,甚至因為冬日的緣故,看起來有些古舊。但一想到這是似飛的院子,似飛的家,喬影就滿眼都是好奇和欣喜。
他抱著古琴,把包括廚房在內的每一個空間都逛一圈,才將古琴放在臥房隔壁那間房的琴床上,唇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道:“這間屋子不小誒,還有個小榻,似飛平時在這兒隻練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