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家的公子?怎麼瞧著有些麵生。”
“可能不是京城的?”
“不是京城的就更值得震驚,這可是瓊笙社壬辰年開年第一宴,不會隨便請什麼空有虛名之輩。何況這位公子未及弱冠,看著約莫十六歲左右。”
畢竟,連京中百姓都知道,瓊笙社的開年第一宴,可是許多小官都擠破頭想進來的。
於是,下一瞬,何似飛感覺他們都朝自己走了一步。
何似飛手臂緩緩抬起,指端並攏與胸前,大臂小臂成銳角,卻沒有欠身亦或頷首,隻是露出一個張揚又不失禮數的笑容,道:“在下綏州何似飛,見過諸位。”
話音落下,才稍稍欠身頓首。
“原來是綏州的少年解元,今日一見,果然英雄出少年。”人群中一位青年拱手欠身回禮,道,“在下翰林院蕭索。”
“在下茨州馬召樺。”
“……”
一時間,何似飛認下了不少人。
待他走遠後,方才聚攏起的人又道:“少年解元,意氣風發,狂且知禮,舉止倜儻,瀟灑佻達。”
“少年解元不少,原本以為又是一個木訥的書呆子,”有人紙扇輕搖,笑著道,“何解元跟我想象的當真很不一樣。”
“倒如我猜的一般,且看他的詩作,字裡行間滿是少年意氣。”
“非也,那哪是少年意氣,是真正的豪邁。”
此刻,何似飛麵前有一小童帶路,道:“公子,小的先帶您去看今日文會上您的辯題,這邊是落梅閣,請跟我來。”
何似飛昨日跟花如錦了解過文會流程,雖說各地文會大同小異,但一般都是先拿到自己辯題,約莫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思考該如何辯論,同時還可以借紙筆記下自己的想法;隨後每二十位文人圍桌而坐,開始辯論。
每當有人接不上茬時,便得起身為其他人倒茶、剝果。
不過,文人間也並非和睦一片,有時不小心會將有積怨之人分到一組,他們可能懲罰的過分一點,會讓人脫靴、喝掉自己剩下的冷茶等。
當時,鄒子潯聽到這裡接連稱奇。
花如錦則道:“我們現在還年輕,接觸不到那個圈子,但任何地方都並非白紙一張,隻存在真善美。那些最最清高的文人也不見得道德感會有多強。此前有個很出名的文會,輸了後得將自己的妾室送給頭籌者。有一文人頗愛麵子,確當真文采一般,參加這文會三次,輸完了自己的妾室、正妻,最後居然把自己十四歲的弟弟送了出去。後來便被當地知府徹查,抓了兩個文人,才讓其辦不下去了。”
何似飛想到這裡,決定先跟小童打聽打聽拔得頭籌的獎勵還有接不上茬之後的懲罰。
小童笑著道:“公子您這麼年輕,一看就是第一回參加咱們文會。這是咱們瓊笙社的開年第一宴,頭籌者可以獲得瓊笙書肆今年十二個月,每月一次的優先出書權。除此以外,文會論道的記錄也會發行在京城小報上——這是咱們京城發行最廣的小報之一。還有啊,咱們小報每月有一次‘名士版麵’,頭籌者還能上今年首月的版麵呢!”
何似飛聽得仔細。
此前他在木滄縣,曾有過木滄縣的書肆、行山府的書肆,乃至羅織府的書肆找他出詩集。大多都隻是截取他幾首有名的詩集,編撰入詩集冊中,配合著其他名人的詩集,銷量更好,直接可以用活字印刷術來印。
還有一些單獨隻出他個人詩集冊,這個得看銷量,前期都是找人手抄詩集的。
總的來說,前者即便每一冊分成到的銀子少,但因其銷量大,總計能拿到手的銀子還算頗為可觀;後者雖說一本就饒給他五百文,但以何似飛的名氣,還做不到‘暢銷’,故此拿到手的銀子沒有前者多。
他覺得,聽這小童所言的‘京城發行最廣的小報’,怎麼說也得是他在木滄縣潤筆費的十倍吧?
懷揣著這個想法,何似飛跟著小童進入了落梅閣。
落梅閣成八麵,除大門外,其他七麵皆有窗扇,此刻窗扇大開,閣外種滿紅梅,閣內墨香悠然,真像一處人間仙境。
甫一踏入,何似飛先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人正背對著他寫字,腰杆挺直,像一把收鞘的寶劍。寒風帶著梅花瓣打著旋兒的飄入,吹得那人桌上紙張簌簌顫動。
喬影想要關上一扇窗,甫一轉頭,便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少年站在門口。
深沉的曾青色長衫也壓不住他身上的少年意氣,反而更突出他的眉峰、眼角的銳氣和傲氣,可這些所有狂傲之氣,都在他微微下垂的眼尾裡收斂了起來,顯得疏離冷淡,卻又無端便讓人想要同他交談,去探尋那些意氣都歸向何處。
風中的花瓣似乎閣外喜歡他,在他袍角流連。
何似飛先反應過來,對小童道:“多謝你帶我來。”
小童自然是認識喬影的,但他見到喬小少爺這位‘京中惡霸’就害怕,趕忙給何似飛欠身後,出去迎接下一位文人了。
喬影見小童走了,怕何似飛誤會什麼,忙道:“我……這瓊笙社是我師父開的,我平時會幫他整理一下名冊,昨兒個看到了你,便跟來了。”
笑意讓何似飛的眼睛看起來柔和不少,漆黑的眼珠裡清楚的倒映著藍天白雲,紅木窗欞,以及幾步遠的喬影。
喬影聽到何似飛說:“我想攢點老婆本怎麼這麼難。”
不出意外,瓊笙書肆應當也是曹義光先生開的了。
喬影耳朵發紅,凸顯的那顆紅痣愈發精致漂亮。
他瞬息便理解了似飛的意思,喃喃道:“不、不是的,那書肆是旁人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