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見何似飛說完這句,就打算重回書案邊,並沒有吹捧回來的意思,神情間帶了些許訕訕。
但他又著實想跟這位年少有為的公子相交,決定賣他一個好,低聲道:“小公子,你可知書案旁寫文章的是何人?”
何似飛順著這書生的目光看過去,正好跟喬影偷偷瞥過來的視線對上。
喬影緊張的呼吸都屏住了,以為那人看透了他們的關係。
卻見何似飛忽得斂起眼眸,一本正經道:“公子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書生見喬影看他們這邊,緊張的想走,可不好把話才說一半就走,於是將方才本就很低的聲音又壓低幾分,道,“那是喬家的小少爺,就……會甩鞭打人,射箭比男人都射得好的喬小少爺。他看過來了,我先走了啊,公子。”
小童也趕緊跟著走了,落梅閣又隻剩下喬影和何似飛兩人。
喬影正想落筆繼續問:「你們方才說什麼了?」
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何似飛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麼,畢竟帶他的小童沒提起這個,但喬影已然開口:“這是召集眾人前去紅梅閣作詩的鈴聲。”他指了個方向,“這邊走約莫三百步便可到。”
何似飛對喬影微微頷首,打算轉身離開落梅閣。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喬影張了口,想要叫住他,卻又怕耽誤他的正事,到底沒有開口。
跨出門檻後,何似飛突然停下腳步,頓在原地,微微偏了頭,道:“喬影少爺,就此彆過。”
說完,不等喬影回應,便重新舉步,離開落梅閣。
之後的文會流程同何似飛所了解的一致,作詩、寫賦熱過場後,便到了文會的重頭戲——論道。
這個‘道’並非特指道家流派,而是囊括朝廷政治、社稷民生等各方各麵的內容。
分桌前,有些同何似飛一般出身、靠著自身才學登入天子堂的書生主動同何似飛交好——經過方才的詩會,他們已經看出這個年輕人的胸有丘壑,便打聽了他的來曆,見何似飛同樣出身微末,心中便多了份惺惺相惜。
何似飛對他們的示好照單全收,並且一一禮貌回禮,但對於他人近期的邀約,則無奈婉拒:“大人,小子正在準備二月末的會試,日日都在折節讀書。”
聽到這裡,邀約他的人以為何似飛會順口再說一句:“待科考結束,小生登門拜訪,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不料,何似飛下一句卻是:“科考結束後,遊湖縱馬、踏青賞花、蹴鞠彈琴,小子都奉陪。”
先前大家還當何似飛口中的‘折節讀書’是謙辭,畢竟,十五歲的一州解元,應當真是在娘胎裡就開始讀書,才能讀到這地步吧。沒想到何解元在讀書之餘,居然還有這麼多興趣愛好。
真讓人意想不到。
接下來,還有更讓人料不到的事情——何似飛所選的題目居然是‘禦策’。
方才跟何似飛交流的諸位文官本以為何似飛這種沒進過朝堂的小子,怎麼著都該選‘農桑’,實在不了解農桑,說說‘老莊’也行。
畢竟這些都是可以親身接觸,或是從書冊上學到的東西。
但‘禦策’……討論皇帝該如何決策,這一般都是內閣大臣、禦史台的事情,他們這些不入品的小文官都不敢妄自討論,何似飛這十六歲的少年,居然就膽敢選此題!
方才跟何似飛交流過,對他印象不錯的文官們紛紛搖頭,他們原本想放放水——如果何似飛跟他們一桌,他們怎麼說都不會讓何似飛輸太多次,不然就太不給小少年麵子了。
可他選了禦策,那大家都愛莫能助。
——選這個辯題的一般可都是翰林和禦史大夫啊。禦史台那群人連皇帝都敢批判,更不會對他這麼一個少年手下……不對,口下留情了。
何似飛見自己和諸位大人們不同桌,表情也怔愣了一瞬。
雖說他沒有要這些大人們放水照顧的意思,但方才交流的那麼融洽,他覺得大家再同桌辯論一番,更能增進感情。
——日後大家當了同僚,有這份感情在,就等於自己在朝廷中多了一點人脈和助力。
可萬萬沒想到,這些主動同他交流的大人們,居然沒有一個選禦策的。
何似飛:“……”
見他怔愣時那一副少年氣,有一位特彆愛提拔後輩的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無妨,瓊笙社的開年第一宴,能參加即是很厲害,一會兒不要緊張,隨意發揮吧。”
其他大人們也歎了口氣。
畢竟,他們都是有照顧何似飛意思的,要是何似飛參加瓊笙社的文會,又排名不錯的消息傳出,那麼他在京中文人圈內,定然會很快聲名鵲起,屆時,會試答卷再出彩些,指不定就能進前三。
這樣,殿試的排名也不會太差。
可怪就怪在這少年選了個‘禦策’。
他一個半大的少年,連京城都是第一回來,好好地選什麼禦策呢?!
在大人們惋惜的目光中,何似飛走向翰林、禦史台士大夫那一桌。
甫一見禮落座,在座的禦史大夫們眼皮俱是一跳——在座的其他人都是老熟人,方才他們見空了一個座位,本以為是哪位大人物,正期待著,沒料到……居然是個毛頭小子。
跟這麼小的少年討論禦策,怕是會聽到不少天真言論。
當真是白高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