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於案前,何似飛垂首研磨,跟身邊背後進士們的緊張和期待不同,他稍顯青澀的麵上滿是鎮定。看起來不像是參加一場可以決定此生命運的大考,而隻是一個閒來無事的午後,打算隨意寫些東西。
這一幕落在玉階上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眼中,卻成了強裝從容。
但皇帝生性多疑,微微側了側頭,小六子立刻會意,悄悄挪過來,矮下身子,傾耳細聽。
“你覺得何似飛那少年,跟其他人比,如何?”
小六子心頭一凜,差點腿一軟跪下身去。
這問題……讓他如何回答?
陛下分明是看好狀元郎的,但隱隱又有捧殺之意,反倒對那位二甲第一的傳臚陸信頗為上心,小六子甚至都看到陛下有一次在紙上寫下了‘陸信’二字。
而前一張紙上畫了圈,又打了叉的名字,則是‘何似飛’。
——這應該是要放棄狀元郎,提拔傳臚的意思……吧?
可狀元郎驚世之才,三位閣老皆青睞於他,怎麼看都不像能成為棄子的啊。
畢竟,朝中大小事務都得過閣老之眼,有閣老作保,狀元郎前途不會差才是。
小六子看了眼搖杆挺拔、因為年紀小而肩膀稍顯清瘦,卻絲毫不減俊逸儒雅的狀元郎,心說自己到底該如何回答?
是跟隨陛下的想法,說狀元郎這不過是裝腔作勢。還是,如實說?
唉,最近陛下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以前陛下的喜怒雖表現得不是那麼明顯,但也總是有跡可循的。身為陛下的貼身太監,陪著陛下一道長大,小六子自詡對陛下了解的還算透徹。
可、可自從仙帝駕崩,太後禮佛不問宮闈之事後,陛下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小六子總算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覺,每日再也不敢抖機靈。
見他猶豫,成鳴帝目光寒涼。
小六子這下連思考的本能都難以維持,隻能說自己下意識地想法——“陛下,奴婢覺得狀元郎比其他人都從容不迫,有儒生之風。”
他其實想說,有‘文官’之風,但如今狀元郎還不是官,且陛下對狀元郎態度不明,他當著不敢多言。
何似飛能感覺到高台上有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眼簾半垂著,落在自己研磨的指尖,心說要不要裝出一點緊張感?
聽著身邊背後不斷傳來的其他進士們因為緊張導致的碰桌角聲、磨墨時用力過猛的擦碰聲,何似飛心想,這種的他恐怕裝不來……算了,順其自然吧。
他完全不擔心自己的朝考成績。
即便‘朝考’與科舉一樣,考完後要分一、二、三等,且隻有一等和極個彆出類拔萃的二等成績才能得以進入翰林院。
何似飛想,現在自己能不能進入翰林院,已經完全不看朝考成績,而是看京中幾大勢力的博弈了。
朝考前去喬府提親這個舉動,等於向全京城昭告自己身上打了‘喬家’的烙印。
何似飛心中雖有千般謀劃,卻也不敢說自己講人心算得有多透徹,尤其還是隻見過一兩麵的皇帝。
因此,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進不了翰林院。
但即便不進翰林院,何似飛也能保證自己不會被下放去地方。
——閣老們定會保他這一回。
京中勢力盤根錯節,每一步棋都大有深意。
現下,何似飛已經落下最關鍵的一子,就看其他人怎麼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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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鳴帝聽了小六子的話,又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一丁點說假話的膽子,自己反倒笑了起來,道:“什麼儒生之風,都是裝的。”
小六子連忙道:“奴婢眼拙,奴婢眼拙!”
成鳴帝擺擺手:“罷了,不怪你,你要是什麼都能看出來,這皇位就該落在你身上了。”
小六子撲通一聲跪下,渾身顫抖,卻還惦記著這在保和殿上,緊咬牙關,不敢大喊饒命。
成鳴帝讓人把他架下去,自個兒好整以暇地看起進士們答卷。
朝考的題目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所考內容與會試、殿試等大同小異,但種類花樣繁多,且用語要更加考究細致,畢竟是皇帝親自過目,稍有不慎,就會觸怒龍顏,惹得自己丟了前程。
何似飛早年在老師的教導下,已經寫過不少相關文章,這回答卷的速度尤其快,一個時辰都沒到,他便提前交了答卷,拜彆成鳴帝。
矜貴清瘦的身影跟在內侍身後,很快消失在巍峨的宮殿群內。
成鳴帝拿到何似飛的朝考答卷,原本隻打算草草瞥幾眼,沒想到入目第一句便是——
[臣之一生,當立德、立功、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