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到底也沒跑。
原想著一個小姑娘家家能有什麼壞心思呢,不過是他自己嚇自己罷了,然而……
“璉二爺,我家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頓時,賈璉這眼皮子就是一跳,難不成還給他告狀了?姑父會怎麼收拾他?
一顆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兒,隨時能從嘴裡蹦出去似的,腳就仿佛被釘死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動。
“二爺?您這是發什麼愣呢?快點的啊,姑爺還等著呢……”
賈璉抬腳就踹了旺兒一屁股,啐道:“催什麼催?你催命啊!”接著站在原地連連深呼吸好幾次,才一咬牙,硬著頭皮隨著那小廝走了。
要說怕,他璉二爺連自個兒的親老子都沒帶怕的,可唯獨對那些個一肚子墨水兒的讀書人有種說不出的敬畏。
他家這位姑父,當年那可是堂堂探花郎啊,先帝和太皇太後乃至當今聖上都是親口誇讚過的,原先沒來之前他還以為指不定是個迂腐古板的老學究,卻誰想這一見之下才知曉何為“君子端方,溫良如玉”。
與那等尋常豪門勳貴家裡出來的子弟不同,姑父的一言一行都瞧不出絲毫的高傲自負,反倒待人溫和有禮、舉止優雅從容,乍一瞧仿佛很是平易近人,但實則骨子裡就透出一股子清貴來,無端端就叫人感覺束手束腳渾身不自在。
其實說到底,就是露怯罷了。
每每麵對著姑父,賈璉就不禁生起一股自慚形穢的羞愧感,仿佛自個兒這樣的濁物往人家跟前一站都汙了人家的眼似的,恨不能插翅逃離。
可再是如何膽怯不情願,終究他也還是站在了書房裡頭。
壓根兒都不敢瞧他姑父一眼,隻垂著頭悶聲道:“請姑父安,不知姑父叫侄兒來……”
出乎意料的,林如海半句不曾提他眠花宿柳一事,反倒是張嘴考起了他的學問,倒也不是什麼多深奧的東西,問的也都隻是一些四書五經上頭比較淺顯的問題,但凡讀過都不至於會答不出來。
可偏偏,賈璉還真就答不上來。
林如海不禁眉頭微蹙,眼看著賈璉的臉色愈發漲得如同豬肝,一副手足無措滿臉茫然的模樣,他這臉色也愈發的難看起來了。
“也罷,我也不考你什麼了,你隻將《論語》背來聽聽。”
《論語》?什麼之什麼乎來著?
賈璉不禁抓耳撓腮苦思冥想,小心翼翼的說道:“學……學而時習之,不亦……不亦樂乎?”
林如海是徹底無語了,“磕磕巴巴就背出來這麼一句?還是錯的。”看著眼前這個早已是人高馬大的侄兒,他就止不住的歎息,“這二十多年的光陰,可見你是當真荒廢了。”
賈璉默默低垂著頭,一聲都不敢吭,心裡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他才出生就沒了親娘,親爹又是那副德行,其餘的就更沒哪個會管他了,打小就到處瘋跑瘋玩兒,等著年歲漸長都是娶了媳婦的人了,誰還惦記著去讀什麼書啊,總歸他又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就指著考科舉光耀門楣雞犬升天呢,他們這樣的人家就是隻憑著祖宗留下的東西,就足夠他們這些子孫後代享福的了,何苦費那個勁兒呢。
當然了,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隻林如海這樣的人精又哪裡能看不出來呢?不過到底是妻子的侄兒,並非他林家的子孫,他若過分說教訓斥些什麼未免顯得有些手伸得太長了。
思及長女的提議,他倒覺得當真是不錯的,於是就說道:“眼下不過才年底,等著來年開春怎麼也還得三四個月的功夫,這麼長的日子你也沒個事可做,整日閒著必定是難熬得很,不如就與你弟弟一同上課去罷,一則能打發個時間,二則……雖說你如今這樣的年紀著實晚了些,不過多讀些書總是好的。”
賈璉懵了。
他都是當了爹的人了,被抓著考功課也就罷了,怎麼還要抓他去讀書呢?而且還是跟那麼屁大點的小毛孩子一起讀書?這叫什麼事兒啊!
“姑……姑父……”賈璉苦了張臉,還想要掙紮,“瑾弟弟才七歲,我與他一起……不大合適吧?”
就見林如海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淡淡說道:“的確不大合適,瑾兒的進度遠超於你,不過倒也無甚大礙,叫他與你一起從頭再學一遍就是了,總歸反複再多學多少遍也是不嫌多的。”
一句“瑾兒的進度遠超於你”頓時叫賈璉臊紅了一張老臉,再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比他小十幾歲的弟弟都比他強,他還能說點什麼呢?老臉還能不能要了?
“二爺?”旺兒見他哭喪著一張臉出來,不禁納罕,“這是怎麼的了?出什麼事兒了?”
“打從明日起,爺就要上學去了。”跟七歲的弟弟做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