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姐妹兩個原還以為收到回信老太太和王夫人估計會有點什麼想法,誰想一切卻都風平浪靜的,非但老太太待她們一如既往的關懷備至疼愛有加,就連王夫人見著她們也都是一臉和善的笑,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不過不論如何,眼下能維係住這般表麵平靜和善也都是再好不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安安靜靜等著父親回京就自在了。
縱觀全府上下,要說唯一過得不痛快的大抵也就隻有賈寶玉了。
往常賈政想要壓著他讀書時,老太太和王夫人總會“慈母多敗兒”,死活就是攔著勸著,可如今賈政眼瞧著都放棄了不再管了,王夫人反倒是積極了起來。
每日裡什麼事兒也都不乾,就隻兩隻眼睛盯死了賈寶玉,但凡早間賈寶玉去給她請個安就彆想再脫身了,書房裡頭拘著便是半天,等著好不容易熬到午飯後不必再被逼著讀四書五經了,想要去內院找姐妹們或是丫頭們嬉笑打鬨鬆快一番罷,周瑞家的總會神出鬼沒的鑽出來將他攔住,任憑好說歹說都隻一句——不聽話就告訴你老子。
就樣的日子才不過過了兩天,賈寶玉便已是忍耐到了極限,早已通了人事的一個半大小子竟是哭著鑽進老太太的懷裡撒嬌賣癡,三歲女童都比不得他的嬌軟。
好死不死,林詩語和林黛玉剛好“有幸”瞧見了這一幕,當即姐妹兩個就抖落出了一地的雞皮疙瘩,牙疼得直抽抽。
然而賈母卻很是受用,隻摟著他一疊聲兒的心肝肉喊著,幾乎就要被他磨得心軟了,隻餘光瞥見旁邊坐著的林家姐妹時,她卻再次堅定了自己動搖的心。
於是,長歎了一聲就說道:“你母親說得對,你如今也不小了,不能夠再如幼時那般任性玩鬨了……咱們家這樣的家世,縱是不必你受那科舉的苦,多讀些書卻也總是沒錯的,整日裡在內院中混日子也委實不大好,傳出去了名聲不好聽,你父親也不喜歡,惹急了他又該捶你了。”
賈寶玉在賈家就是個小霸王般的存在,卻唯獨對他父親畏懼如虎,這不人都還不在眼前呢,隻單單聽見了“父親”二字他便已是渾身一哆嗦,再不敢多說什麼了,隻垂著頭默默抹著淚珠兒,彆提多可憐了。
倒是林詩語,看見賈母這態度就不禁心底起了疑,難不成這是被父親的回信給刺激到了故而才狠下心要管教賈寶玉?這些年都好端端的任由他了,如今突然間變了主意,能夠想到的也就隻有那封才送來的回信了。
不過老太太這心眼兒可真夠多的啊,明知道賈寶玉最是厭惡什麼,便自個兒不出頭,全都推到了王夫人的頭上去,如此一來不僅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還能夠引起賈寶玉的逆反之心,令他對王夫人心生嫌隙。
一石二鳥,滿腹心眼兒。
連最後一座靠山也沒了,賈寶玉便再也無法逃脫,隻得每日被王夫人抬了他老子出來威脅管教,日子過得那真真是苦不堪言。
不過大抵是連老天爺都被他哭得煩了罷,還沒過多少日子呢,王夫人便再無空管他了。
蓋因當今聖上仁慈,特下旨允許宮中嬪位以上、家中有彆院的嬪妃回家省親。
而今時今日,宮中嬪位以上的娘娘也不過僅有兩位,其中一個便是剛好卡在嬪這個位子上的賈元春。
乍然聽聞這樣一道旨意,賈家全族上下可都振奮了,堪稱欣喜若狂。
本朝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允許已入宮的嬪妃回家省親呢,這可是天大的恩典榮耀!尤其又聽聞那位鈕妃娘娘身體不適時常纏綿病榻,故而隻能遺憾作罷,賈家眾人可就更加是樂得見牙不見眼了,如此一來賈元春就成了唯一一個!更是大清有史以來的第一人!
這可是鐵板釘釘要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的,而他們賈家作為接駕的娘家,地位和名望自然也就隨之水漲船高了,將來隨著娘娘一同在史書上占據個一席之地也好叫後人一睹今日的無限風光。
“祖宗保佑……真真是祖宗保佑啊……”賈母顫抖著手直抹眼淚,可見已是激動得不能自持,惹得身邊的丫頭們一邊喜極而泣一邊還要連連給她順氣,隻生怕老太太一把年紀了再激動的厥了過去。
王夫人亦不遑多讓,哭紅了雙眼卻也難掩那股子高傲自豪的勁兒,“當年好巧不巧偏偏就大年初一趕著要出來,我就知道將來娘娘必定是有大造化的,生日這樣大天生便是貴人命,如今可見我是不曾料錯。”
大年初一出生的人可多了去了,難不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顯然並不是,隻不過眼下這當口卻也沒哪個缺心眼兒的湊上去找這不痛快罷了,那一眾天生一雙勢利眼的隻恨不得圍著老太太和王夫人誇出花兒來了。
等著眾人激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這才冷不丁的想到一樁要命的大事,“皇上說需得有省親彆院才行,咱們家也沒有啊,這可如何是好?”
聽尤氏這麼一說,眾人也跟著犯起了愁,家中在京城內倒並非沒有其他宅院,隻是都有些年頭了,規製也是絕夠不上迎接娘娘省親用的。
王夫人卻一臉不以為然的擺擺手,道:“這值當犯什麼愁的?沒有那就新建一座省親彆院就是了,隻要銀子撒得足,工程如何也耽誤不了。”
一聽這話,賈赦當即就跳腳了,“你這嘴皮子上下一碰倒是爽快,銀子呢?你掏銀子不成?我可告訴你,甭想再掏府裡的銀子使,要建彆院你們二房掏自個兒的私房去建!”
王夫人皺眉道:“娘娘省親是咱們賈家全族的榮耀,你們大房是不沾光還是怎麼著?既是沾了光,出點銀子也是理所應當吧?”
“此言在理。”賈母直接開口打斷了賈赦欲要脫口的話,並且滿含威脅意味的警告了他一眼,接著又掃了眼賈珍尤氏等人,說道:“王氏所言甚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咱們都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親骨肉,一家子凝聚在一處,力往一處使,早早的將這事兒完美辦成了豈不甚好?屆時娘娘回家來知曉了大夥兒的功勞還能視而不見不成?”
這意思其實也很明顯了,就是想叫隔壁寧國府的也掏些銀錢出來。
賈珍自是沒有二話的,他如今是賈家的族長,為了賈家的榮耀付出點金銀算什麼?隻要能將這事兒完美辦妥了,他這個族長指不定也還能在聖上麵前露個臉呢,也好叫老爺子仔細瞧瞧,他這個兒子還是有些個能耐的。
於是乎,賈珍當場就爽快的應了下來,答應稍後就派人送銀子來。
賈母和王夫人對他的表現都十分滿意,那頭賈赦卻仍不甘心想要再說些什麼,然而最終還是敗在了老太太嚴厲的眼神下。
新建一處規製足夠不落了皇家顏麵的省親彆院是一項巨大的工程,不僅費時,更加費錢,王夫人又一心想要叫自己的女兒極儘風光,也好在聖上麵前討個好,故而更是無一處不要奢華。
大到彆院的布局設計,小到哪怕是屋子裡的任意一件擺設、院子裡的一株花一叢草……事無巨細皆是要再三親自過目確認,來來去去就從無一處是她能夠直接點頭滿意的,被老太太強行抓了壯丁的賈璉王熙鳳夫妻兩個短短數日就險些沒被她給折騰得跑斷了腿。
這日又為著屋子裡的擺設而起了爭執,忍無可忍的王熙鳳當場就撂了擔子,隻道:“我難不成不知道什麼東西好?但凡手裡有足夠的銀錢,都不必您如此操心的,我保準兒都給您安排得妥妥當當,可您給我們十兩銀子,卻硬是要叫我們買來三五十兩銀子的東西,這叫我們上哪兒倒騰去?您這不是成心為難我們嗎!”
王夫人黑了臉,“你如今的氣性是愈發的大了。”
“我的二太太!我的好姑媽!您可就饒了我們兩口子罷,您就是將我們兩個都賣了去也買不起您要的東西啊!”
“行了行了,你也不必給我甩臉子了,隻告訴我究竟還差多少?”
王熙鳳心裡頭默默扒拉了一番,回道:“若都要按著您的要求辦,如今準備出來的那些銀子不過也就是個零頭罷了。”
王夫人大驚,“竟是差了這樣多?”這叫她上哪兒籌銀子去?就是將她這些年偷偷攢下來的私房都賣了也不夠啊,更何況她的那些東西都是留給寶玉的,怎能拿出來使呢?
王夫人陷入了沉思,連王熙鳳何時走的都不知曉,隻滿心全都在念著銀子。
自家是再拿不出多餘的了,便也隻能從旁的親戚那裡湊……剛好,家裡正住著兩家親戚。
薛家是皇商,家中百萬豪富,應當能湊不少出來。
還有林家,林家祖上五代列侯,林如海又是巡鹽禦史,那樣一個富得流油的位子上坐著這麼多年,估摸著家裡早已是金山銀山了,要一點也並不過分吧?
王夫人很是理直氣壯,當即就起身抬腳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