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年味兒便也愈發濃重了,京城裡頭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家家戶戶都熱火朝天的忙活起來,街上時常還能看到裝滿各色貨物的馬車湧現,皆是送往那高門大戶的年禮。
有自家莊子上的收成,也有子孫、親戚、門人學生等送來的孝敬,更加也缺少不了那等企圖攀附結交之人,趁著大過年的總得要好好表現表現才是。
林家親戚不多,林如海平時也並不愛到處結交人脈,故而往年林家是遠不如旁人家熱鬨,卻誰想今年竟是一車一車的沒完沒了了,隻叫林詩語忙得是腳打後腦勺。
“這麼多年我竟還是頭回知曉咱們林家有這樣多的親戚。”這個叔叔那個伯伯的,其實大多關係都已經很遠了,但真要較起真兒來往根子上論個幾代,卻又還是有那麼些扯不清的關係,倒叫人不好拒絕。
林黛玉也在旁幫著姐姐料理這些事務,瞧著手裡冊子上一頁一頁滿滿當當的記錄就輕笑了一聲,“過去也就罷了,雖說得聖上信任,可父親到底是遠在揚州任職,如今可不得了,一回京就成了聖上跟前的大紅人、實打實的天子近臣啊……”
這話裡透著些許諷刺,但還真就叫人無從辯駁。
林如海從巡鹽禦史升為吏部尚書,看似隻升了一級,但意義卻是大大的不同。後者不僅僅是京官,更是手握重權的官,毫不誇張的說,四品以下的官職任免調動也不過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而若他真有心想卡一卡哪個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了,都無需刻意去做點什麼,隻要每年考核時稍稍嚴苛一些就能叫人有苦說不出,可以說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天下文官的仕途。
如此這般重要的一個存在,哪個不想搞好關係?這的的確確跟林家有著一些關係的倒也罷了,還有不少沒關係也硬是繞了無數個圈子非要扯上那麼一絲關係的呢,倒也不為彆的,就為了有個合適的由頭能夠送些禮罷了,好歹混個眼熟將來彆故意使絆子折騰人,這都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林如海對此早有預料,先前就已經吩咐過了,這會兒姐妹兩個處理起來倒也方便,譬如瓜果、豬羊肉、木炭這類尋常的東西就安心收下,其餘金銀古玩玉器之類較為貴重的就退回。
姐妹兩個一連忙這就忙了好幾日,冷不丁的,突然就聽聞了一個消息——宮裡的賈嬪娘娘突然暴斃了,甚至亦不知是如何惹怒了皇上,死了都還被剝奪了位份。
林詩語怔了怔,半晌,一聲長歎,“這個年終究還是過不成了。”
林黛玉不禁垂下了眼眸,小心翼翼的問道:“老太太、姐妹們還有巧姐兒會不會遭罪?如此天寒地凍的時候,她們老人孩子的哪裡能夠經得起折騰呢?”
這話說得林詩語也不好接,到底如何還是得看上頭那位對他們家的態度,若當真心底裡厭惡透頂了,恐怕真不會在意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死活,不過父親應當是會觀望的吧?但凡可以,父親也不會放著老太太那樣一大把年紀的親嶽母不管,還有巧姐兒那樣的幼童。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才聽到賈元春暴斃被貶的消息,賈母就當場暈死了過去,醒來後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了,眼歪嘴斜口水直流,竟是中風了。
賈家眾人頓時亂成了一團,一個個就如同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可還不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兩座府邸就被一群官兵給圍了個水泄不通,便是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除了賈璉王熙鳳兩口子和平兒早有預料,其餘眾人無不滿臉茫然,壓根兒就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麵麵相覷皆是麵無人色惶恐難安。
上上下下無論是主子還是奴仆都被押著聚在了院子裡,周圍全是手拿大刀一臉冷酷的官兵,看著他們的眼神就如同在看死人一般,如此情形,哪怕是傻子都能知曉這是大禍臨頭了。
賈赦再是忍不住了,赤紅著雙眼發瘋似的撲上去將王夫人摁在地上廝打,嘴裡還不停的罵著:“都怪你生的好女兒!她自己活得不耐煩了找死也就罷了,如何非要拖著咱們全族給她一起陪葬?咱們賈家究竟是哪裡對不起她!若早知今日,當年我就該直接一刀子捅死你們這兩個禍害!天殺的王氏,你給老子去死!去死啊!”
王氏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兒,雙手拚命揮舞掙紮著想要掙脫束縛,然而賈赦卻是真真瘋了一般,掐著她脖子的雙手青筋都爆了起來,顯然是用儘了渾身的力氣,旁邊賈政等人想拉都死活拉不動他。
“乾什麼乾什麼!都老實些!”
幾個官兵忙上前阻攔,毫不客氣的一人一腳都給踹翻了,唯獨賈赦還在發瘋,鬼上身似的不管不顧就一心想要掐死王氏,眼看王氏真要不行了,沒法子,其中一個官兵隻得一掌劈在了賈赦的後勃。
眼看賈赦兩眼一翻就栽倒在了雪地裡,賈璉忙要去攙扶,卻誰想屋子裡頭猛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哭喊,“老太太!”
眾人心裡登時就咯噔一聲,也不知是誰先帶的頭,瞬間整個賈家就被一片哭嚎給淹沒了。
侯府千金出身、享了一輩子福的老太太竟是在看到官兵上門抄家的那一刻當場就一口氣沒能上得來,死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死在了家族覆滅的這一刻。
得知這一消息後,林黛玉還是止不住落下了淚來。
林詩語歎息一聲,輕輕拍拍她的肩,又問道:“那其他人呢?幾個小姑娘如何了?”
“這個你們倒不必太過擔心,聖上仁慈,叫女眷都單獨關在了一處院子裡,那些官兵是萬萬不敢胡來的。”
姐妹兩個聽聞這話好歹也略微鬆了一口氣,雖說清譽還是難免受損,但至少大家夥兒都在一處還能相互照應些,也不至於會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若當真是不管不顧直接將她們都下了大牢那才真真是要命了,那就證明皇上是當真厭惡極了,底下的獄卒偷摸占點便宜都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如今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罷。
榮國府和寧國府的覆滅在百姓看來是很不可思議的,畢竟在他們眼裡這可都是顯赫至極的貴人,怎麼就一夕之間說倒就倒了呢?一時間原本熱熱鬨鬨準備過大年的京城裡都在議論此事,可叫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還僅僅隻是個開始。
賈家這一被抄便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緊隨其後鎮國公、理國公、繕國公等也都一一遭了殃,整個京城頃刻間都充斥著一股壓抑詭譎的氣息,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無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個個隻恨不得都夾緊了尾巴小心翼翼的做人,生怕招來禍事下一個就輪到自己家。
還真就應了林詩語的那句話——這個年終究還是過不成了。
宮裡
看著眼前一臉倔強執拗的孫兒,太皇太後隻氣得幾乎要背過氣去,怒斥道:“這可都是當年跟隨著太宗皇帝打拚過來的老臣,是為咱們大清奉獻過血肉的功臣!你如此這般狠辣絕情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康熙卻固執道:“他們祖上的確為大清付出諸多,這些年咱們愛新覺羅家也不曾虧待了他們,權勢地位財富能給的都給了,可他們這些子孫後代都做了什麼?一個個不思感恩也就罷了,竟是都成了欺男霸女的惡霸!依仗著皇家給他們的恩寵、依仗著祖上的那點功勞,橫行霸道肆無忌憚!”
“皇祖母您捫心自問,這些年他們這些所謂的功臣究竟給咱們皇家帶來了多少負麵影響?咱們大清入關時日尚短,外頭高舉反清複明大旗的前朝餘孽不斷四處拱火,朕想要徹底收服民心又談何容易?這些曾經的功臣如今不能成為朕的助力,不能為皇家有所貢獻也都無所謂了,反倒還儘跟著抹黑添亂!朕若一直這樣縱容他們,百姓們又將會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大清皇室?”
“皇祖母久居深宮大概是不曾聽過他們這些人在民間的名聲,強占百姓良田那都算是小,依仗權勢搜刮民脂民膏乃至草菅人命之事可也都不曾少乾!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朕絕不可能再繼續放任縱容這些國之蛀蟲!不將他們悉數鏟除朕絕不甘心!”擲地有聲堅定決絕,可見已是下定了決心絕不肯善罷甘休的了。
如今的康熙不過才二十出頭,正是年輕氣盛壯誌淩雲,有熱血有抱負有信念,最是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一個年紀,叫他如何能夠容忍那些腐爛到了骨子裡的勳貴之流?
打從十四歲親政那年起他就已經想要將之一一鏟除了,隻奈何那時他畢竟還年輕,看似親政實則大多還是要看皇祖母的臉色,要看輔政大臣的臉色,並非他想如何就如何,於是也隻得暫且強忍著罷了。這些年下來這個念頭一直就深埋在他的心底從未消散過,尤其在看到賈元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些人已是按捺不住了,開始蠢蠢欲動了。
果不其然,魚餌才下這些人就迫不及待咬了上來,一個個的竟放下尊嚴甘願以賈家未尊,這是打著什麼主意呢?幻想有朝一日賈元春生下個皇子能一步登天?做夢!
若是老實安分些也就罷了,既然如此不甘寂寞,他也不介意直接一網打儘。
康熙不禁冷笑連連,道:“皇祖母不必再說情,這些腐爛的蛀蟲壓根兒不值得您為之操心,過去祖上的付出能叫他們享了這麼多年的福也足夠了,咱們皇家不欠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