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1 / 2)

薛寶釵輕輕摸了摸自己頭上纏著的紗布,飽滿圓潤的臉蛋一片慘白,心中不可抑製的仍有幾分後怕。

從京城開始,無論走到哪兒罵聲其實就根本不曾停止過,被人拿臭雞蛋爛菜葉砸鋪子砸作坊砸家門也都是常有的事,但是會上升到自身安全問題卻也實屬預料之外。

回想起那日滿頭滿臉鮮血的場景,又如何能不後怕呢?但凡石頭再大些、砸得再重一些,可能腦袋真就得當場開個大洞救都救不回來了。

向來支持她跟著她東奔西走的寶玉也頭一回表示了遲疑,還有來自京城母親、哥哥的信,字字句句無不是擔憂心痛,全都在勸說她放棄。

說句實在話,麵對這樣艱難危險的情形和家人拚命的阻攔勸說,要說一點兒都沒有動搖也是不可能的。

太難了。

在這片習慣被男人掌控的天底下,想要違抗男人的思想意誌做點事真的太難了。

她們沒有想要跟男人爭搶什麼,隻是希望這天底下的女子能過點像人樣的日子,可落在那群男人的眼裡,無疑這就是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動搖了他們高高在上的掌控權。

無論那群酸儒的話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其實追根究底也不過就是利益使然,自古至今皆是如此,那群讀書人慣會拿著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掩飾自己虛偽自私的本性。

太多太多看似美好的東西實則根本就經不起扒開了揉碎了來看。

薛寶釵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眼神裡已然沒了方才的後怕,隻餘滿滿一片輕蔑。

“娘娘很擔心你的安危,隻說實在不行就先撤回京城避避風頭也沒關係,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的賈璉這會兒已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看著她頭上隱約還滲出紅色血漬的紗布愁得直歎氣,“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這江南如此富庶之地怎麼反倒如此蠻橫凶悍呢?”

賈寶玉倒了杯茶給他,悶聲道:“這件事不同尋常,越是窮苦之地反倒阻礙越小些。”

一則太窮的地方沒有那麼多酸儒,僅極少數富人家的孩子能讀幾年書罷了,鬨也鬨騰不起來什麼陣仗。

二則窮到那地步飯都吃不上了,突然有這樣一份酬勞豐厚的活計簡直就如同天上掉餡餅兒似的,說是餓狼撲食的陣仗都不為過,哪個又還敢跳出來說個“不”字?那不是砸人飯碗又是什麼?

江南這邊之所以情況如此嚴重,一來讀書人太多,二來這件事經過幾年多地的發酵已經在這些人的心裡頭憋得太久了,三來就是纏足一事也徹底被捅破了出來……如此種種合並在一起自然就爆發了。

這麼一通解釋,賈璉總算是明白其中的原委了,難免眉頭擰得更緊了些,“如此看來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啊,要不你們還是聽娘娘的話先回京吧?萬人血書已經呈到禦前了,他們連皇貴妃娘娘都敢咬,可見如今已是要瘋了。”

“這一次是砸破了腦袋,下一回再瘋起來指不定就該捅刀子了,有些讀書人就是一根筋老頑固,急起來連自個兒都不放過的人,難保要豁出去‘替天行道’呢。”

薛寶釵皺起了眉頭,問道:“娘娘如今怎麼樣了?皇上是個什麼反應?”

“娘娘暫且還穩著呢,但是朝堂上氣氛著實緊張,我出發前皇上還不曾拿定個主意。”頓了頓,又歎道:“我瞧著那情形怕是懸,這些人太能鬨騰了,鬨出這樣大的陣仗皇上恐怕也難免要妥協,否則如何能夠收場呢?”

難道當真就到此為止了?

想到這兒,薛寶釵的心裡頭就揪著難受。

這幾年到處奔波的日子很是辛苦,但每每看見那麼多的女子成功走出家門、看見她們臉上身上慢慢發生改變的精神氣兒……毫無疑問這條路是可行的,隻要堅持下去,等十幾年、幾十年過去,一定會跟如今大不相同的。

可若是就此終結,一切就都將化為灰燼,包括先前所做的那一切也都會複歸原位,下一次再想重新踏上這條路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至少她和皇貴妃娘娘這一輩子怕是等不到了。

不甘心啊,怎麼能甘心呢?

沉默了許久,薛寶釵終究還是一咬牙,“先不急著撤回,既然如今皇上還未有個明確說法,那就證明此事還尚有轉圜的餘地,若是哪天皇上當真明令禁止了……到那時再考慮撤回也不遲。”

話音才剛落地,就看見一仆婦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外頭又有一群書生來鬨事了,吵嚷著叫咱們滾回京城去,才收拾好的大門口又被砸得臭烘烘的……”

“他們怕了。”薛寶釵冷笑道:“如此急不可耐到處蹦躂著施壓,不過是想逼著這一切儘快結束好各歸各位罷了。”

賈璉“蹭”地一下躥了起來,惱怒道:“這些人如此肆意妄為究竟是哪兒來的膽子?官府呢?就一點兒也不管任憑他們鬨事?”

“怎麼管呢?這麼多讀書人還能一個個全都抓起來不成?那可真要出大事了。”賈寶玉搖搖頭,滿臉無可奈何。

有句話叫法不責眾。

個彆鬨事的直接抓了威懾一番還能有用,但人數如此之多的情況下再用鐵血手段企圖鎮壓那就絕不可行了,一個弄不好會引起□□的,官府也怕啊。

薛寶釵的火氣也上來了,冷笑道:“我什麼都缺偏就是不缺銀子!城裡有多少鏢局武館都給我請回來當護院,再敢來鬨騰直接棍棒伺候!暴徒都打上門來了總沒有不叫人反抗的道理,我倒要看看官府還能如何!”

不就是仗著人多嗎?她是沒那麼多人,但她多得是銀子!可不巧,這世上向來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要多少人她都能請得起!

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酸書生罷了,不給點苦頭吃吃還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賈璉人還沒回京城,信就已經到林黛玉的手上了。

姐妹兩個麵麵相覷,具是心情複雜得很。

就衝這份勇氣和不服輸的勁兒,多少所謂的七尺男兒都得自愧不如。

“這事兒鬨騰得太過了些,恐怕撐不了多久就該有個決策出來了,姐姐可曾有個什麼對策?還是……”

林詩語思忖道:“有點想法,不過還需得妹夫一些幫助。”

姐妹二人咬著耳朵嘀嘀咕咕一通,半個時辰後,林黛玉就匆匆離去了。

“漣漪,去前麵說一聲,請皇上得空來一趟。”

走到半道兒上遇著一群攔路虎怎麼辦呢?無外乎四個字——威逼利誘。

要麼用雷霆手段強行擊退,要麼就以利誘之令其乖乖臣服。

擱在這件事上,一則天下文人千千萬萬,基數太過龐大,二則滿漢關係本就緊張,更需得小心翼翼,故而威逼顯然是萬萬不可取的。

那也就隻剩下利誘了。

讀書人向來自恃清高,不屑於黃白之物,拿銀子送給人家都得被砸回來,還得再附帶一口唾棄,但那就當真沒法子利誘了嗎?

恐怕不見得。

曆來無論哪朝哪代,但凡有點能力的都必定要送家中兒郎去讀書,沒有能力的一家老小勒緊了褲腰帶也得送兒郎去讀書,圖個什麼?難不成就圖一個“讀書使人明理”?說到底還不是期待有朝一日魚躍龍門雞犬升天?

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是全家全族跨越階層的唯一途徑。

由此可見,自恃清高也並非真正的清高,甚至比起很多人來說,這些讀書人的欲望還要更加深刻執著,這也就代表著更容易利誘。

“讀書人這個龐大的群體中實則還是普通平民子弟居多,不說八.九成,至少七八成是足有的,可為何從古至今卻還是有個‘寒門難出貴子’的說法?”

“臣妾的弟弟十幾歲就高中解元,便是當時直接參加春闈想必名次也差不著哪兒去,妹夫更是當年的狀元郎,納蘭大才子十八歲中舉十九歲為貢士,還有其他大家族出身的青年才俊更是數不勝數……再觀寒門學子,那麼龐大的一個群體中,又究竟有幾個能走到少年成才這個地步的?”

說人家蠢笨?那必然不是,可究竟差在哪兒呢?差在教育資源。

這些大家族出身的子弟從小就有無數古籍藏書供其閱覽,有這個大儒那個名師給予教導指點,就連一樣的《四書五經》其實都天差地彆。

平民百姓花費巨資咬牙買來的是再普通不過的書籍,而這些大家族出身的子弟讀的卻是曆朝曆代的名仕大儒注釋過的版本,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又何止一個鴻溝那般巨大。

看起來的確很不公平,但現實就是如此,“寒門難出貴子”這個說法也就不稀奇了。

聽聞這樣一番話,康熙先是愣了一愣,而後暗暗將這些年金榜題名之人扒拉了一遍……還真就是如此,真正寒門出身魚躍龍門之人幾乎大多已人過中年,甚至還有頭發都開始變白的,類似於崔修能、容若那般少年成才的當真是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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