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母親也不知道布朗寧身份的秘密。
“您說笑了。”繼承人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是些給點金幣就聽話的東西,和高雅的紳士們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我要教導你的重點了,安娜貝爾。”海倫娜柔和地說,“那個小男生有些愚笨,應下我的要求後又拖延著不肯實現,最終,直接辦砸了差事——可是,你看,我也沒有對他發怒,或者做出任何過分的事——這就是我的溫柔,安娜貝爾。”
“沒有自知之明的寵物冒犯了我,我卻隻給了一次不痛不癢的敲打。”
事實上,如果不是被削減勢力幽禁在這裡,洛莉·布朗寧早就被海倫娜的手下卸掉手腳丟進妓|院,再安排一輛馬車碾死。
“遺憾的是,我想,他不得不給自己的妹妹買一把輪椅了。”
——這次,輪到黑色手套猛地抓住椅子把手。
染血的盆、染血的布、輕薄的抵不上女人一半的體重、那把手工趕製的輪椅、長到沒過腳背的裙擺。
這些畫麵一幀幀在安娜貝爾腦中鏈接成線。
【是誰傷害了你?】
她用力咬住舌尖,咽下差一點就冒出來的顫音。
答案……的一部分,就在她麵前,對吧。
是母親。
那後來幾個試圖槍|殺你的人是誰派來的?是父親嗎?或者是母親派去的第二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那個白癡、白癡、白癡——今晚就和他聯絡,今晚就和他分手——我受夠了,這種會傷害他的關係要怎麼——
混賬!
混賬!
我為什麼動手這麼慢?
我為什麼處理這麼溫吞?
如果趕在那天之前削去母親的所有勢力,他是不是就不會——不會——
“夫人。”
就在安娜貝爾快要克製不住顫抖、被看出端倪時,主母臥室的門被扣了扣。
海倫娜隱秘地勾了勾嘴角:她聽出那是自己侍女的聲音。
前日擺弄好的紅酒,終於有了——
“您前日所要求的侍酒師上門了。”
安娜貝爾心裡有點不詳的預感,她皺皺眉,就要直接開口阻撓。
“這是我與母親的……”
“讓他進來吧,安娜貝爾。”海倫娜作勢扶了扶額頭,“好久沒見萊爾了,我可真想念他,他總是那麼體貼……長期呆在這裡,我的身體似乎也有了點問題……時間正好,不如讓他也給你倒杯酒,我們大可以繼續談談。”
嘖。
“既然母親都這麼說了。”
如果堵在這不讓一個小小的侍酒師上門,會暴露自己這方在急迫地索求信息。
安娜貝爾沒忘記,她今天的模板是“挑釁”。
“進來。”
“是、是……夫人,啊,您好!還有小姐也在這嗎?”
推門進來的男人臉色蒼白,眼下發青,腳步輕忽,身體有種不易察覺的浮腫。
他胖胖的脖子塞在燕尾服緊緊的槍駁頭裡,小小的右眼睛被單片眼鏡撐大成一種金魚眼的醜態,另外一邊則是一條小小的縫,安娜貝爾每一次看都會被迷之惡心。
但也多虧了萊爾·德這副分外悲慘的樣貌,作為常年服侍母親、見證她玩樂的服務人員,他並未成為那些“寵物”們的其中之一。
能在母親喜歡的會所裡混到如今這套燕尾服白手套的架勢,靠的是他識時務的天分,恰當好處的聰明。
當然,總能為母親選中正正好好搭配她心情的葡萄酒,表演一番“貼心溫柔”,也是原因之一。
安娜貝爾不喜歡他,但犯不著衝一個打工仔生氣,她連正眼都不想投過去。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位外表醜陋、舉止諂媚的萊爾·德,是海倫娜為數不多的心腹——他是個醜男人,在那家會所的一切都必須依托於海倫娜,所以能忍住這位女主人陰晴不定的性格、殘忍毒辣的折磨……甚至,還幫著處理過無數次“垃圾”,自願龜縮在原位做一個不起眼的仆人。
斯威特們向來不在意小人物。
“過來,萊爾。”
海倫娜親熱地說,衝他伸出側臉,示意一個臉頰吻。
可今天的萊爾看上去比平日體虛多了,他掏出燕尾服手巾袋裡的小帕子,揩了揩額頭的汗。
這個醜男人浮腫的身體看上去要從這套燕尾服裡爆開了。
他一進來就站在了牆角,語焉不詳地說:“今天天氣太熱了,真抱歉,夫人……”
海倫娜也的確瞥見了他汗津津的嘴唇與臉頰。
她眼底劃過一絲嫌惡,但很快就滿意起對方優秀的自知之明來。
死肥豬。
“好吧,看來我們隻能在這個距離說說話了。萊爾,這是我的女兒安娜貝爾,你見過的。”
萊爾張了張嘴,神情惶恐,剛要說什麼就被猛地打斷——
“母親。”繼承人隻給他留下了一個冷淡的側臉,“我看不出您讓我和一個寵物搭話的必要。繼續聊聊吧。”
萊爾急忙局促地低下頭。
“……這倒是。”海倫娜笑容更甚,“萊爾,你就站在那兒吧,我讓仆人把侍酒的工具推過來。記得給這位小姐滿一杯葡萄酒。”
“好、好的,夫人!”
莫名其妙。
安娜貝爾直覺不想讓旁人摻和進這場談話,黑手套包裹的手指又敲了敲扶手:“母親,我不喜歡讓陌生人碰我的杯子,那樣很臟。”
她諷刺道:“擺著這麼一個玩意兒放在您的臥室裡,也會給環境造成影響的,母親,我想他還是侍酒完畢就離開比較好。”
海倫娜並沒有反駁。
“當然,當然,我不會讓外人乾擾我們親密的小談話。既然這樣……”
萊爾收到了夫人的暗示,立刻說:“還請小姐一起,賞臉喝杯酒吧。”
安娜貝爾瞥了一眼這家夥滿頭大汗的可憐樣,不知怎的,有點煩躁地移開。
“行。隨便。”
一杯葡萄酒罷了,她從來不為難仆人。
海倫娜的白手套緩緩合十:“那麼,安娜貝爾,我們剛才聊到哪兒了?”
“您那隻小寵物,母親。”繼承人說,“我可不相信您會這麼溫柔,還是他對您做了什麼?”
“你想錯了,安娜貝爾,溫柔是……”
“母親,您真心軟。”
年輕小姐的話好像是含著毒的冰刺,襯得被咄咄逼人的她逼迫的夫人可憐極了:“男人都是些玩物,區彆不過是漂亮與醜陋罷了。漂亮的東西的確可以得到一些程度的寵愛,但歸根結底,不過是‘東西’。”
“不聽話的,您大可以直接丟棄,不是嗎?”
——哇。這話可真有意思。
萊爾低頭站在角落裡,津津有味地扶了扶自己的單片眼鏡。
他眼角的餘光,則默默爬向了那雙從未見過的黑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