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十三章相互交疊的藤蔓與荊棘（下）
洛莉聞言鬆了口氣, 然後伸伸懶腰。
“雅各，你不困嗎？”
他搖了搖頭。
“我看看……唔，就快到森林邊緣了……也不知道這天氣怎麼回事，嘶, 好冷。雅各, 來聊聊天吧？再睡會凍僵的……”
“嗯。”
“所以所以, 你曾經和我哥是怎麼認識、怎麼相處的？”
洛莉有些期待地擺了擺腿：“你知道, 我以前一直待在聖堂裡祈禱……不太明白你們正常精靈是怎麼長大的。我哥也隻在小時候提過幾次，說你是個‘討厭自大的崽子’。你們經常爭吵？還是打架？我能理解，哈哈, 那家夥肯定很招人煩。”
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大概吧。那已經是很久的事了。不過，你是聖女？”
“嗯……哈哈，當然啦，雖然隻當了一段時間就跑出來了。你做祈禱時沒見過我嗎, 雅各？”
“見過的。但那時你連睫毛都染成了銀色, 我沒意識到是你。”
“……哈哈。聖女嘛。”
洛莉有些局促地移開頭, 小徑深處，由積雪帶來的純粹白光幾乎被漆黑的濃霧吞噬完全。
【聖女】究竟是什麼？
如果這個問題由14歲之前的洛森·布朗寧回答, 他一定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一字一頓地告訴你——
那是他全世界, 最討厭的東西。
誰會不討厭聖女呢？
她能睡在最溫暖的地方, 吃到最豐富的食物, 穿著最柔軟的衣服, 走路時鞋麵都踩不到泥或葉……那群不討厭聖女、反而把她供奉起來的精靈肯定腦子有病。
就算任職聖女的小女孩與他有血緣聯係又如何？
他不在乎任何血緣聯係，就如他那拋下孩子毅然私奔離開的母親。
妹妹, 嗤。
他又不是什麼兢兢業業的好哥哥。
就這樣, 洛森·布朗寧發自內心地討厭洛莉·布朗寧。討厭她到甚至把精生中第一個“宿敵”稱號給了出去, 討厭她到甚至一個字都不對自己的小未婚妻提起。
直到他14歲那天，背著一整箱的爆爆樂，抓著一隻虎皮小貓潛入聖堂，準備和討厭的宿敵做一樁大交易，從而得到足夠漂亮的精靈月長石，可以送給兩個月後就要過14歲生日的小未婚妻。
哦，送小未婚妻生日禮物當然也不是喜歡那個猴子屁股，她占據他討厭排行榜的第二名，和雅各·羅曼並列，洛森想弄月長石送她隻是想再一次哄勸她和自己解除婚約，這樣長大就可以肆意勾搭全世界的小姐姐。
他就是這麼聰明，哼。
以防萬一，這次潛入聖堂他還帶了不少的東西——小未婚妻送給他的靜音護套，小未婚妻送給他的防窺視自動魔法儀，一件隱形鬥篷——有一個來自法師界大貴族家庭的未婚妻似乎真的挺便利，在她左一件右一件的魔法禮物加持下，小洛森感覺自己都好久好久沒遭遇生命危險了。
……呃，總這麼占她便宜好像是有點對不起她，但沒關係，等他長大變強，一定也會去回報她——把她從那個變|態陰沉的破爛家族拽出去，帶她大口吃肉大口吃蛋糕的！
披著隱形鬥篷，戴著靜音護套，背著一大堆貨物，洛森腳步輕盈地溜進了聖堂，感覺自己的潛入從未如此順利。
……這麼一順利，好久好久沒遭遇生命危險的小精靈便有些飄，他轉轉眼睛，心想，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過去隻是通過爬樹、扒在窗戶上和【聖女】對話，這次，既然沒有被任何精靈察覺的危險……
“嘿咻。”
洛森翻過窗戶，輕輕降落在聖堂的石磚上。
【聖女】並不在她慣常跪坐祈禱的地方。水流聲汩汩。水潭中長出的古樹枝葉閃著聖潔的亮光。
“這就是聖堂內部……哼。就這樣啊。”
沒有他睡覺的樹，他的水潭，他的醋栗叢與月亮好看。
完完全全比不上。
小洛森把貨物藏到小洛莉慣常存放違禁品的那塊石磚下，對籠子裡的小貓豎起手指，說了一聲“噓”製止它的喵喵叫，然後掩上磚塊，興致勃勃地往深處走去。
如果說一隻精靈的一生總有機會進入聖堂內部做貢獻，那麼小洛森肯定是唯一一個會被長老打出去的。
彆說進入聖堂了，就連在外界離聖女近一點他都會遭到追殺。
不過，他才不管那些長老，小洛森無疑是整座森林最頻繁“溜”進聖堂的精靈。
“這邊好多長廊……哇，真大。”
而今天他都敢大搖大擺參觀起聖堂了。
小洛森左右瞧了瞧，立刻被牆上、石柱上的壁畫迷住了——那上麵的線條可真美啊——這邊也是，竟然沒有任何刻刀的痕跡……
他順著自己最欣賞的壁畫長廊走去，眼睛黏在平滑優雅的筆觸上。
“這比那隻老太太畫得好看多了。有這樣水平的畫作，她還好意思自稱什麼‘精靈族最好的畫手’，居高臨下地說我的線條糟糕……負責這些壁畫的精靈是誰啊，有機會我一定要偷偷去他家學……”
最終，他停在一根巨大、圓滑的石柱前。
石柱頂端刻畫著一頭纏繞著荊棘的……
“真美。”
說不上是什麼動物，但它的棱角，它手足的晶石，它微合的眼瞼，都令小洛森陷入了莫名的恍惚。
這頭動物既像被迫鎖住，又像自願沉睡。
它既像沉在沼澤裡，又像深埋在水底。
無論是畫麵的表現力，構圖的神聖感，這頭異獸肌膚上本身似花紋似荊棘的紋理……
……真美啊，這些荊棘。
小洛森忍不住伸手，食指劃過異獸胸口纏繞的荊棘——
“哢噠！……轟轟轟轟……”
他從恍惚中驚醒，慌亂地倒退一步。
石柱上，剛剛他觸摸過的地方猛然下陷，某個古老的機關開啟，一扇低矮的石門在左側悄悄打開。
小洛森左右看了看。
確定剛剛開門的動靜沒有引來任何精靈。
於是這隻膽大包天的竊賊再次興奮起來。
他矮身，頭伸進黑黢黢的暗道裡，用精靈卓越的夜視能力和嗅覺判斷了一下。
“……聖堂中的暗道？通向哪裡？唔……有風，另一端是通的。左右兩側也有壁畫……地麵上有很厚的灰塵……但和聖堂的地麵一樣鋪著大理石。”
一條完工許久、卻從未被使用過暗道。
竊賊忍不住舔舔嘴唇，調整了一下自己靜音護套的位置，將隱形鬥篷係牢，直接彎腰鑽進了暗道。
他喜歡探索秘密，秘密就意味著信息，信息就意味著價值。
——而且，如果偉大的布朗寧不是這麼熱衷於冒險，他就不會常年作死被同族追殺了。
更何況，14歲，這正是最膽大包天的少年時期。
他想不出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
那天，好奇心旺盛的小精靈走了很久，才走到了暗道的儘頭。
儘頭處是一堵設計彆致的牆，整堵牆都是由月長石製造的——他真該帶把楔子來啊——月長石牆麵閃著月光般美麗的流光，整個通道儘頭就像泡在月光裡。
小洛森在牆角找到了一本筆跡潦草的冊子，裡麵全是晦澀的古精靈語，但他能看懂不少——他可聰明了。
“這條暗道是……百年前……一位精靈聖女建造……”
而這是那位聖女寫下的研究記錄。
謔。
小洛森興趣更濃了：聖堂的聖女為什麼要背著其他精靈，建造這麼一條秘密暗道？
他握著冊子翻動，緊緊靠在月光石牆上，想要借到更多的光源查看這份秘密的筆記。
“聖女的署名是……【無名氏】，嘁……沒有署名嗎，真夠謹慎的……字跡潦草又銳利……筆鋒真帥氣，我長大肯定也能寫這麼帥氣的筆鋒……是雄性精靈嗎？百年前，任職聖女的雄性精靈……”
小洛森一愣。
哦。
百年前，任職聖女。
這是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所謂的【父親】留下的筆記。
他隻愣了一秒，就歪歪頭，繼續翻下去——
偉大的布朗寧沒有父母，那個病床上的剪影壓根不算什麼。
……呃，話說，那隻精靈長什麼樣來著？記不清了，他連卡拉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
“聖堂力量的總和被分為兩份……藤蔓與荊棘……唔，這什麼名詞，感覺好酷啊。”
小精靈跳過那段讀不懂的、意為“血脈”的古精靈語，繼續往下看：“倘若尋求庇護，必將向藤蔓祈禱……然而，尋求庇護者……者……嘶，這家夥的筆記也太文縐縐了。不能寫清楚點嗎，舌頭要打結了。”
[然而，尋求庇護者，必將被索取代價。]
[聖女由藤蔓誕生，必將回到藤蔓中去。]
[藤蔓追尋血脈生長，控製血脈從而引導命運。]
[長時間索取藤蔓的庇護、讓整個族群逃脫法師的搜尋與長年累月的自我封閉，導致藤蔓逐年變異，降下詛咒奪取血脈。]
[變異藤蔓需要壓製。]
[荊棘，藤蔓的對立麵，製衡聖堂力量的關鍵。]
[倘若尋求自由，必將解開荊棘封印。]
[然而，尋求自由者，必將遭遇痛苦。]
[荊棘由火焰與魔法封印，也將掌握火焰與魔法。]
[荊棘背叛血脈纏繞，馴服荊棘即可主宰命運。]
[然而，長久被封印，荊棘需要被喚醒激活。]
[並且，荊棘被封印的原因不可考證，馴服荊棘存在未知風險，據猜測，是……]
[負麵]
[黑暗]
[夢境]
[沉淪]
[異獸]
[異獸]
[異獸]
“搞什麼。”
看不懂的詞越來越多，筆記到最後全是一段一段裂開、不完整的古精靈語，還有不少被粗線劃去的，亂七八糟。
整本草草瀏覽完畢，小洛森煩躁地搓了搓自己亂翹的栗色頭發。
發現有精靈比自己還聰明是件挺挫敗的事，他還以為自己能看懂整本筆記記敘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