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手腳冰涼,輾轉難眠。
或許連她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睡不著。
也許隻是因為今日就要對司月魄動手,所以難免緊張?
溫瑰在心裡嗤笑一聲,看向不遠處的獵場,那裡白茫茫一片,也莫名地讓她有了一種預感。
今日刺殺的事絕不會就那麼簡單。
她騎在高頭大馬上,刻意落後了幾步,讓馬車裡的蕭清醞不用隔著她和司月魄說話。
“朕活了這麼大,從未見過司大人這般背信棄義之人。”蕭清醞一張臉探出車窗,臉頰已經被風吹得發紅,那雙眼睛裡不止盛著水光,還有濃濃的怨氣。
想必真是氣得很了。
月魄卻仍舊是笑著,朝她道了句:“那陛下可真是見識太少,像臣這樣的才能在這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為陛下保駕護航啊。”
聽到這話,蕭清醞咬咬唇,正想又駁斥對方,但見前方的小太監稟報獵場已經到了,於是隻能瞪她一眼,壓下怒氣將頭縮回了馬車裡。
月魄便轉頭問溫瑰:“溫大人,你說我剛剛那番話說得不對嗎?”
“自是對的。”溫瑰垂下眼睫,乖乖附和。
自那日肚兜事件後,她變得更加內斂了,任月魄如何用言語戲弄她都沒反應。
很無趣,或者說,很記仇......
月魄眯了眯眼,一拉韁繩,馬兒便嘶鳴一聲,向前奔去。
溫瑰則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筆挺的背影,鮮衣怒馬,一頭墨發高束,卻又忽然停下了,回頭笑得恣意張揚,一雙漂亮的狐狸眼裡流光溢彩,朝她道:“溫大人和我一起去獵場周圍巡視巡視吧?”
“好。”
溫瑰沒法不答應,裝作生疏的樣子駕著馬跟上她。
兩人逐漸並肩而行,一個一身玄衣,一個一身青衫,外罩擋風的大氅。
月魄倒是比她還要高一些,偏頭垂眸看到她臉頰被凍紅,一副文弱的樣子便又忍不住說些話戲弄她。
“溫大人真的從未去過塵煙閣?不如這次冬獵過後我們一起去吧?”
“不可。”溫瑰皺著眉,紅唇緊抿,滿臉冷漠。
但她就是覺得有趣,繼續說道:“又不去乾什麼,隻是去聽聽小曲,那些個姑娘可有趣了,本官經常去給她們捧捧場,都是些可憐人,好幾位姑娘還和我的人看對眼了,本官便替她們贖了身,還看著她們成了親呢”
溫瑰聽到這話才忽然抬眸看向她,眼中掀起幾絲漣漪。
月魄正巧朝她笑,兩人的目光便瞬間膠著在了一起,輕風拂起發梢,仿若時光靜止。
但下一刻,月魄便伸手扯了她頭上的樹枝,讓一大堆雪霎時間全都砸到了她頭上。
她大笑起來,眉眼彎彎,正欲駕馬逃走,可溫瑰反應太快,立刻便抓了頭上的雪一把朝她砸來,砸得她滿臉都是。
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月魄抹下自己臉上的雪,轉頭看向溫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竟看到她唇角幾分笑意。
她便也勾著唇,又駕馬前行,邊愉悅道:“溫大人,鑒於是本官先鬨的你,這次就不治你的罪了,但若還有下次,可說不準了~”
溫瑰沒應她,隻是立刻收斂了自己的笑,耳朵已經變得通紅,默默駕馬跟上。
......
馬蹄和車輪壓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格外悅耳。
一群宮人在悄悄說著話,話語間總是離不開廠公這兩個字。
“奇怪,為何這段日子廠公像是冷落了陛下,轉而和溫大人走得特彆近?”
“溫大人冷得跟個冰塊似的,也就隻有廠公能耐得下性子和她說話。”
“依我說啊,廠公這是愛慕溫大人......”
“唉,若是能被廠公另眼相待,這往後的日子可不愁了。”
......
蕭清醞坐在馬車裡,透過窗簾縫看到那兩人駕馬離去的背影,一顆心像是揪起來了,悶得慌。
又像是被火烤著,怎麼想都不是滋味。
她在馬車裡生悶氣,一個勁往嘴裡塞甜膩的糕點,可不知怎的就是覺得酸酸的。
氣急之下,她又咳嗽了起來,咳完連忙找溫瑰,給她傳音問她:“你的人都藏好了嗎?”
“藏好了。”
溫瑰遙遙地看向遠方。
司月魄在獵場裡布置了重兵把守,但總歸還是有可趁之機。
實際上這片山頭連接的是關外,山崖之下就是草原部族荒涼的邊境。
這一塊無人居住,地勢險要,卻也風景優美,整座山仿佛與天接壤,山中也藏有許多珍貴的獵物,因此被定為曆朝曆代冬獵的獵場。
深山裡藏有猛獸,士兵們不會將整個山頭都圍住,便給了她們可趁之機。
更甚者她還發現,這片山崖之下似乎就是老祭祀給她說過的‘鳳凰隕落之地’。
當初的部族首領就是跟著鳳凰的蹤跡在那裡找到了兩半種子。
溫瑰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等到跟著司月魄巡視完畢後,便回了眾人駐紮之地。
修整許久之後,太後女帝及一眾娘娘公主們盛裝來到了獵場入口,外臣及其家眷們緊隨其後,烏泱泱的一眾人好不熱鬨。
這冬獵實則也是為自家兒女相看親事的好場合。
各家年少的乾元和中庸們都想大出風頭,含羞帶怯的坤澤們也會偷偷去看自己所中意的人。
冬獵一共四日,每日清晨在獵場入口集合,隨後結伴進入獵場,進了獵場後各憑本事,日落前歸來,等到第四日便根據所得獵物的大小和多少定魁首。
蕭清醞站在人前,她穿得很厚,快裹成了一個團子,卻也脊背直挺,用來擋風的大氅繡有金線鳳紋,自有一身女帝的風骨。
身為女帝,即使她身子不好,也必須進場。
她倒是會騎馬,為了冬獵刻意學過。
所以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踩馬蹬,利落上馬。
隻不過就在這時,那馬兒忽然發狂,整個上半身一躍而起。
她大驚失色,就要摔下去。
豈料下一刻,一道身影迅速拉住韁繩控製住馬兒,又連忙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拽了下去。
她靠在那人懷裡,心臟狂跳著,雙腿有些發軟,聽到一旁小太監驚呼的聲音:“我的天,快來人嚴查,是何人膽大包天竟敢在馬鞍下放置細針,要是廠公坐到了,把廠公給摔了誅你們九族都不為過!”
蕭清醞:“......”
原來司月魄抱她下來的瞬間就掀了馬鞍,發現了那根針。
但小太監的話語也讓她難堪至極。
是啊,她一個傀儡女帝,就算摔死大不了再換個女帝就行了。
廠公可就不一樣了,兵權被她握在手裡,眾多臣子也對她唯命是從,她才是正德朝的皇!
她呼風喚雨,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不像當初她們倆整日縮在冷宮的舊木床上,隻有彼此。
她如今隨時可以找到更聽話的公主做她的傀儡女帝,更甚者推溫瑰上位也不是不可,她不是日日戲弄溫瑰,日日朝著她笑嗎?不是喜歡她喜歡得緊嗎?還救她這個棄子做什麼?!
蕭清醞越想心裡就越不是滋味,直接伸手推司月魄,眼裡的淚光也越來越多,氣不順之下,又開始咳嗽起來。
就在這時,月魄伸手將她大氅的連帽蓋到了她的頭上,遮住冷風,也遮住了她發紅的眼睛。
“陛下怎麼這麼愛哭?”她湊到她耳邊低聲問。
蕭清醞便頓時氣急,小聲呢喃:“誰愛哭了?!”
月魄已經命人去查,此時一隊士兵在眾多駿馬中穿行,搜查所有馬匹,使得周圍亂成了一團。
她趁著沒人注意到她們,悄悄伸手抹掉了她睫毛上的一顆淚,勾唇笑:“喏,這不是淚,是金豆豆?”
“你!”蕭清醞抬眸狠狠瞪她,肌膚仿佛比周圍的雪還要白,臉頰上泛著一層薄薄的紅。
她眼含淚,朱唇泛著水光,月魄便一瞬間眸光變暗,又伸手猛地將她舉到了身旁的另一匹馬上。
蕭清醞驚呼,連忙調整好坐姿,但剛坐穩,身後就貼上了一具柔軟的身體,對方低頭,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環著她握住韁繩,讓她渾身僵硬著。
“司月魄,你自己坐自己的馬去!”她低斥。
“這就是我自己的馬。”月魄在她耳邊笑出聲,又回頭喚溫瑰。
“溫大人,走,我們比一比!”
溫瑰正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十指緊攥,冷不丁聽到這句話,抬頭看她,便見她眉眼彎彎,揮動馬鞭:“走!”
那壯碩的黑馬在雪地中撒歡起來,帶著兩人越來越遠。
她眸色加深,連忙一躍上馬,跟了上去。
而餘下的人見陛下和廠公都走了,便也紛紛上馬,趕往獵場之中。
......
也翻身上馬的梧華公主本來看到蕭清醞要從馬上跌落,偷偷勾起了唇,但下一刻,便瞬間笑不出來了。
她恨,恨蕭清醞為何命如此之好,廠公處處護著她,明明不過一個不受寵的病秧子罷了!
而她卻因為是坤澤的原因還要母後屢次求廠公才得到進獵場的機會。
但是沒關係,就算命再好,她就不信她能躲過那麼多人的刺殺!
梧華很快又勾起唇,朝前方三人追去。
......
月魄讓那些個跟上來的少年少女們都分開去捕獵,自己則和溫瑰走在一塊。
蕭清醞又不知怎麼了,悶頭在那生氣,時不時咳嗽幾聲。
她沒管她,偏頭找溫瑰聊起來,對方卻又一伸手扯了頭頂的樹枝,將上麵的雪全部甩在她頭上了。
這是偏不想讓她找溫瑰說話呢。
月魄拍掉頭上的雪,勾著唇找溫瑰聊得更勤了,即使對方總是沒幾個字,她也樂此不疲。
“那日過後溫大人招了下人了嗎?”
“並未。”
“那溫大人何時學的馬?”
“十幾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