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蘭茫然地看著星神。
沙維爾並沒有給他思考的餘地, 藍色的眼眸逐漸褪去, 它原本的紅色複眼從那張英俊的麵龐上浮現出來。
它直勾勾地盯著塔蘭,帶來了語言難以言喻的巨大壓迫力——
“星圖。”
沙維爾又重複了一句。
它的命令塔蘭的內心感到一陣畏懼,那種想要臣服,想要無條件遵從對方吩咐的**完全就是一種本能。
更不要說, 星神身後那對翅膀上閃現出來的斑紋更是讓塔蘭感到一陣暈眩……
“我需要通往地球的星圖, 還有你對這裡的一切權限。”
沙維爾稍微故作玄虛地拉長了聲音, 它一字一句地重複著林希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
林希就在它的身後,為了掩住自己的身形,他必須把自己的臉貼在沙維爾的背脊上,沙維爾的翅膀緊緊地覆蓋在他的身上, 林夕本以為沙維爾的翅膀就像是地球上的昆蟲一樣, 有著薄而輕巧的質地。
他沒有想到的是, 在靠近沙維爾翅膀根部的那一部分翅膀底層, 實際上遍布著縱橫交錯的淡青色血管,它摸上去甚至是肉質的,隱隱還有一些溫度,當那對翅膀緊緊地覆蓋在林希的背上時, 就像是有什麼人正在緊緊地擁抱著他。
而沙維爾身上的氣息在這一刻也變得格外明顯,馥鬱,濃厚, 帶著強烈意味的香氣濃稠得宛若擁有實質, 充斥在林希的鼻腔之中。這當然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因為作為異種, 它身上的發香器恰好就位於翅膀的下方,而此時,因為林希的緊貼,那兩根布滿了鞭毛的發香器正緊緊地貼在林希的肋骨下方不受控製地輕輕擺動著。
如果林希不曾轉變成怪物,他大概會覺得濃鬱到這種程度的體味會非常惡心吧,然而沙維爾是不一樣的,它身上散發出來的這種香氣,天生就會讓林希感到暈眩,放鬆和好聞。
林夕還記得自己最開始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曾經因為那兩根發香器而感到格外不適應。
“……你最好把這玩意給我收回去。”
林夕還記得自己是這麼對沙維爾說的,然而在他的要求下,那隻體型龐大而猙獰,擁有極高武力值的異星怪物卻把臉都憋紅了也沒有辦法把自己的發香器重新縮回身體內部。
“對,對不起,我,我做不到。“
沙維爾幾乎都要哽咽出來。
林夕在最後不得不接受了現實,畢竟若是按照常理,隻有在非常親密的情況下,像他這樣的存在才會直接棲息在一隻王蟲的背部。
林希靜靜地回想著出發前發生在它與沙維爾之間的事情。而在現實中,沙維爾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讓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錯亂感
一旦脫去在他麵前表現出了溫順,沙維爾似乎就完全轉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強大,神秘,冷酷,殘忍的神。
那並不像是什麼偽裝,而更像是沙維爾的本質。林希幾乎很難把這樣的沙維爾與自己麵前那隻溫順乖巧,帶著孩童般笨拙的天真外星怪物聯係到一起來。
而就在他這麼想的同時,他聽到了塔蘭那充溢著狂熱執念的聲音。
“對了……對……是的,那是通往地球的星圖,那顆星球上有很多人類,它們都是完美的孵化容器和食物……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是因為我嗎?因為那曾經是我的故鄉,你想以那可惡而貧瘠的藍色星球作為擴張巢穴的第一站……”
塔蘭喃喃地說道,多日來的焦慮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解脫,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雖然在他的心底深處,隱約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忽略了過去……
他正用一種愚蠢的方式,自己說服自己,然後為麵前這偉大而絕美的“星神”找出了完美的借口。
緊接著,他連滾帶爬地衝到了西斯旁邊,他從滿身是血的西斯手中一把扯過了那老舊的主板,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西斯曾經苦求而不得的一切竟然如此輕鬆地就完成了——
塔蘭隻不過在自己的個人終端上按了幾下,然後他回到了已經布滿粘液的控製台(那玩意竟然還處於運轉之中),他有點兒艱難地用自己已經變異的爪子敲打著鍵盤,然後他輸入了一長串的指令。
“嗡……”
在人類落後的聽覺係統裡,那細小的聲音與微微的震動並算不上什麼,但對於此時此刻的他們來說,一切的聲響都是那樣震耳欲聾。
一定要打比方的話,太陽神號就像是一頭已經瀕死的鯨魚,而它在最後一刻猛然震動著自己的身體然後重重地在水麵上來了一個跳躍。
在層層疊疊的金屬板,合成材料麵板和絕緣層,隔熱層之下,三百年前建造而後又在漫長歲月中不停疊加的各項機械飛快地運轉了起來,指令被分解成無數信息,通過細密的信息網絡傳遞到了遍布飛船的每一個細微的部件之中。
緊接著被塞入控製台讀取器的則是那塊古早的主板。
在塔蘭敲下命令的同時,
艦橋的燈光一下子變得更加幽暗了。一幅巨型的立體三維航線圖直接從控製台上的投影口中投射出來。
被光線所乾擾,原本就已經因為懼怕而躲在一邊的蟲群,悉悉簌簌地又往暗影處退縮了過去。
在這一刻,艦橋似乎短暫地回歸了它原本應有的模樣。
那些泛著淡藍色光芒的光點和虛線,就那樣在艦橋的上空自行的閃動著。
而在那標為細小光點的無數星辰中,有一顆星球被重點的提亮並且放大了。
甚至都不需要看那顆星球圖像旁邊的數字和文字,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沙維爾)都可以看出來,那就是他們來時的地方,他們的故鄉,那個他們本來以為自己永遠都回不去的地方。
那就是地球的位置。
甚至就連一直都表現的對人類和地球深惡痛絕的塔,蘭在看到那緩緩回旋的三維地球時,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原本已經徹底轉化成昆蟲的麵龐上浮現出了一絲人性的情緒,很難說那是惆悵或者是怔忪……
但很快他身上的這一絲人性就飛快的消失了,短暫的呆滯與稍縱即逝地傷感過後,那種神經質的狂熱與瘋癲再一次的填充了他的身體。
“我把一切都獻給你。”
塔蘭說道。
而在所有人都不曾知道的的是,就在塔蘭按照沙維爾的吩咐,把星圖從主板中取出來的一瞬間。十多公裡之外,那依然被隱藏在漆黑幽暗的洞穴底部,歪斜在平台之上的普羅維登斯號飛行器內有東西輕輕地震動了一下。
兩隻巨型的怪物,因為那震動而警惕地抬起了身體,這是一種外形酷似蜈蚣但體積要龐大數千倍的巨型怪物,它們漆黑的身體表麵布滿了堅硬的甲殼,成串的細小眼珠,遍布在每一環節的側麵,它們那數以千計的細足之上遍布著鋼針一般的纖毛吧,這讓它們擁有了極強的機動能力和對周邊環境的感知能力。哪怕是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們依然可以清晰感知到自己周圍的環境。違反自然規律留的強悍防禦力和行動力讓這種異種成為了棲息在這在飛行器裡最頂級的掠食者。
它們很少遇到棘手的敵人,而它們曾經作為人類的前身……那些真正麵對過恐懼本身的祖先更是早已在三百年的時光中化為了輕飄飄的蟲殼。
所以它們並沒有對那震動聲產生任何提防,它們甚至還頗感興趣地朝著那些震動發出來的源頭蜿蜒地爬了過去。
它們很快就來到了飛行器底部的一間倉庫。如果它們能夠認出文字的話,它們會在倉庫的門牌上看到“星際用農用機械儲藏倉十四號”的字樣。
而就在門牌的旁邊,是一枚代表著“A級警戒級彆”的標識牌。
這說明這間倉庫的安防警械級彆甚至超過了軍械室和藥品倉。
任何一個對飛船內部運轉稍有了解的人都會意識到這間倉庫有點不對,但這些怪物顯然不是那這種生物,所以它們隻是漫不經心地用自己過於尖銳的利爪直接撕開了那脆弱的金屬門。
它們在這裡看見許多層層疊疊堆放在一起的黑色機械物,在三百年前這些機械的入庫單上寫著“農用機械”的字樣,但很顯然,它們那半圓形狀的金屬頭和看似柔軟單薄,宛若海帶一般垂落下來的金屬觸手,無一不顯示它們並不適應充當農用機械。
當然,這句話嚴格說起來也不是很嚴謹,畢竟這些機械看上去還是很靈活,那無比銳利並且附帶離子切割器的金屬觸手也非常適合用來切割農作物……或者是其他東西。
而現在這些看上去格外古怪的黑色金屬正在散發出微微的藍光。
“哢嚓——”
“哢嚓——”
伴隨著無數此起彼伏的清脆響聲,那些機械輕輕晃動著似乎十分柔軟的金屬觸手,而牢牢束縛在它們身體上的禁錮裝置就那樣輕而易舉地被切成了碎塊,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一點,兩點,三點……
在寬闊而高大的巨型機械儲存倉庫內,層層疊疊的貨架上方,藍色的光點漸次亮了起來。
“嘶嘶……”
一種對危險的本能預感讓體型較大的那一隻異種,對著那些黑色的金屬怪物發出了示威的嘶嘶聲,在長達300年的時間裡,船上任何一隻異種都明白這種嘶嘶聲背後隱含的危險。
與此同時,與生俱來的狡猾讓這隻異種下意識地一邊示威一邊緩慢地朝著自己來時的路退去。
它的動作又輕又敏捷,簡直難以想象是由體型如此龐大的怪物做出來的。
然而在以往都很奏效的生存策略,在這些閃著幽幽藍光的金屬怪物麵前,卻完全沒有用。
“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