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寶來懷有怨恨, 距怨鬼僅一步之遙。全因他內心留存最後一絲溫暖,最後一縷善念, 才未被怨氣驅使, 徹底喪失神智。
“我要讓惡人得到報應, 讓他們死無全屍。我想讓好人活命, 就算壽數不能改,至少不要受那麼多磋磨。”
錢寶來撿起掉在地上的旱煙袋,用袖子擦了擦, 遞到嘴邊吧嗒兩口。
他沒有子孫香火, 自然沒有供奉, 抽不得鬼煙。這隻旱煙袋是由鬼氣所化, 抽上兩口不過是延續生前習慣, 過過乾癮。
“我就想著早點弄死那些不是人的玩意, 讓我媳婦能安生過幾天日子。還有大隊長和婦女主任,他們都是好人, 不該被那樣對待。”
錢寶來坐不住, 乾脆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吧嗒旱煙嘴。
“你可知取生者命的後果?”顏珋問道。
“知道,我都提前打聽過了。”錢寶來收起旱煙袋,重新-插-回後腰帶上, 捋捋兩撇老鼠胡,咧嘴笑道, “反正我不想著投胎,一個換他們幾個, 還能讓我媳婦過幾天好日子,值得!”
“好。”
顏珋淺笑頷首,以靈力攝來兩枚木簡。
錢寶來沒有任何猶豫,按照他的指點,釋放出鬼氣,當麵定下言契。
“隨我來。”
顏珋祭出兩道靈力,門前石獸浮現熒光,客棧大門緊閉,無形屏障升起,同外界徹底隔絕。
錢寶來走進二樓客房,打量著屏風和木床,略有幾分稀奇。隨後走到床邊躺下,在鈴聲響起後,緩緩閉上雙眼,很快陷入沉眠。
博山爐頂縈繞白煙,縹緲如紗,伴著鈴音飛舞。
空白的屏風上浮現模糊痕跡,逐漸連成一片,變得色彩鮮明。
那是一處群山環繞的村莊,青山綠水,土地肥沃,金色的稻穀長滿田間。
清澈河水流淌過山下,正巧繞村而過。陽光灑落在水麵上,一片波光粼粼。
偶爾有小魚遊近岸邊,被嬉鬨的孩童發現,均逃不過草籃竹簍的圍襲,一條接一條被撈起來,在籃中擺動尾巴,奮力掙紮,濺起一團團水花。
昨夜下過雨,順水而來的小魚委實不少,還有青蓋的螃蟹,透明的河蝦。
孩童們踏進水中,搬開石頭,猶如在尋找寶藏,有收獲就會發出歡呼,玩得不亦樂乎。
沿河的土路儘頭,忽然傳來一陣歡快的嗩呐聲。孩子們被吸引注意力,紛紛跳上河岸,朝著喜樂傳來的方向翹腳張望。
村頭的大樹下,五六個婦人看到迎親的隊伍,立刻開始八卦。
“是孫三娶媳婦!”
“好家夥,聽說他從錢家借了不少糧食和錢,專為娶這個媳婦。”
“錢家那隻鐵公雞?”
“我聽說孫三他老娘抹下麵子,三天兩頭上門,提起早年孫三他爹的事,張口閉口對錢家有恩情,磨得錢寶來婆娘鬆口。那鐵公雞怕老婆,到頭也沒說啥。”
女人們越說越起勁,從孫三好吃懶做偷雞摸狗,講到孫三的娘刁鑽刻薄,再提到孫、錢兩家早年的淵源,以及錢寶來如今的產業,語氣中不免含酸。
“錢家往上數三代也和咱們似的,都是窮腿子佃戶,怎麼到這兩代就發財了?彆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一個女人不懷好意道。
“錢寶來他爹早年在南邊跟著馬幫跑貨,帶回來不少大洋。”
“真有這事?”
“還能有假?村裡的老人都知道。要是沒這些錢,哪來這麼多地?”
“父子都不是好東西,守著金山銀山,自己吃香喝辣,也不曉得提攜親戚。雖說出了五服,好歹都是姓錢的,他家裡那麼多錢,幾百畝好田,還算計著我家男人給他出大力扛活,也沒見多給幾個錢。”女人一邊說,一邊咬斷線頭,小心把針收起來,抖開新補好的衣服,很是憤憤不平。
“就是沒良心,有錢帶進棺材裡,也對旁人一毛不拔。活該生六個死三個,剩下這三個也是病病歪歪,早晚養不活。”
“聽說他要送孩子去縣裡的學堂?”一個納著鞋底的女人說道。
“現在不叫學堂,叫學校。”
“不都是一個樣。”女人不耐煩,“要我說,咱們該和幾位老人說道說道,不能光鐵公雞一家的孩子上學,他那麼有錢,該給村裡出點力。”
“對。”
女人們三言兩語定下主意,都認定該去找村長,要錢家拿出一筆錢,送自己的孩子去學校讀書。壓根沒有去想,這事到底合不合理。
孫三娶媳婦過門,在家裡開了八桌酒席。
村裡的人都喜歡湊個熱鬨,來得自然不少。
加上孫三早年沒少乾偷雞摸狗的事,還曾經禍害過彆人的稻田菜地,當真是人見人煩。這兩年稍微好點,做過的事到底抹不去。抱著大吃一頓,多少找回些損失的心裡,不少人家都是大人孩子一起來吃席,剛端上桌的菜,轉眼就能一掃而光。
孫老娘起初還很得意,覺得自己家辦的酒席很是體麵。架不住來得人多,桌旁坐滿不說,還有女人帶著大碗,直接從盤子裡扒菜,遞給守在桌邊的孩子。
眼看盤碗見底,還有人催著添飯加湯,孫老娘再不情願也不能給人臉色看,隻能忍著肉疼再上幾盤,借機同坐席的人說好話,好歹彆生出什麼事端。
等到酒席散去,孫三著急要進洞房,卻被孫老娘一把拽住。
“娘,你拉我乾啥?”
“錢家今天沒來人。”孫老娘臉色陰沉,不滿道,“錢寶來和趙翠都沒來,也沒讓那三個短命崽子來。”
“不來就不來,那犢子來了我還不自在。”孫三撇嘴道。
他知道孫老娘和趙翠借錢,也知道今天的體麵是怎麼來的,可他就是看不慣錢寶來。他爹和錢寶來親爹一起扛過活,憑什麼錢寶來有那麼多田地牲口,自己家裡窮得叮當響?
“你傻啊!”孫老娘一指頭點在孫三頭上,“他家不來人,禮錢就能少一半!我還想著今天趙翠要能來,我趁機朝她哭哭窮,說不得借的錢就不用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