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魍魎鄉(七)(2 / 2)

太歲 priest 9322 字 6個月前

他眼角一跳,而腳下被捆著,寸步難行!

奚平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掌心一翻,摸出共此時印。然後他伸長了胳膊,手腕往回勾,順著那黑影撞過來的方向,在石壁中間朝自己蓋了個戳——他遭遇第一個南蜀守衛的時候,就在牆裡留了這麼個戳,以備不時之需。

此時正用!

兩印合在一起,那黑影也正好逼到近前——那是個人頭蠍身的大石像,頂著一張猙獰的麵容,在牆裡橫衝直撞。

一聲清清楚楚的骨頭碎裂聲喚回了龐戩的神,他駭然回頭,見奚平沒來得及撤回來的手自手腕以下,被那石像碾了個稀碎。

隨後,那石像一頭撞在靈印上,直接給傳送到了另一個印記處。

那少爺居然真就一聲沒吭!

龐戩手快成了一片殘影,甩出一把符咒,短暫地壓製住地麵的銘文,隨後一把撈起奚平脫困,沿著那人頭蠍身像的方向飛掠而過。

此時,三刻正好到了,奚平身上的符咒陡然失效,他再次進入看不見也聽不見的龜息狀態,被龐戩拉著在地下穿梭,再見天日時,已經到了南蜀與楚國駐地交界。

奚平從地裡鑽出來,踉蹌了一下,摔在龐戩身上,後脊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龐戩往他嘴裡塞了顆靈石,單手扛起人,一翻手掌在兩人身上打了道“潛行符”,燕子似的飛掠回大宛官船上,直接落在三層,穿牆而過。

還沒落穩,一道身影猛地撲過來,一把搶過奚平,撞開了龐戩。

奚悅平時看著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此時臉上一現怒意,頓時露出了妖相,尖牙要刺破嘴唇似的……然後又被奚平的抽氣聲給驚得縮了回去。

奚平完全是不著力地靠在半偶懷裡,眼前一陣一陣發黑,饒是這樣,他還是用僅剩的一隻好手把靈石吐出來看了一眼,幾不可聞地哼唧了一聲:“……碧章,摳死你。”

龐戩皺著眉查看奚平那被壓碎的手:“你的手不是靈骨嗎,怎麼回事,這麼脆?”

奚平的靈骨是附在真骨上的隱骨,這具隱骨還以炸碎真骨為好,聞言苦笑道:“它可……可能……就好這口……”

靈骨各有各的怪脾氣,這就跟屁股上的胎記一樣,跟彆人再熟,也不宜扒著過問細節。龐戩便沒再追問,在芥子裡翻丹藥。

就聽奚平突然罵了一聲,整個人幾乎痙攣起來——那遭瘟的隱骨開始表演“生死肉骨”了,長回來居然比壓碎還疼!

有那麼一會兒,奚平意識斷了片,然後很快又被疼醒。他嘴裡靈石一下被舌頭壓碎,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化成了粉。

戴著馴龍鎖的奚悅不用他張嘴吩咐,立刻取來一顆白靈喂給他,手忙腳亂地把他放在榻上。

“骨肉在愈合了,問題不大……哎,這小鬼。”

奚悅應激的幼獸似的打開了龐戩的手,喉嚨裡發出尖銳的氣音。

好,當年看見他直哆嗦,動都不敢動,現在都敢上手撓他了,個頭沒白長。

龐戩沒跟半偶一般見識,“嘖”了一聲,他縮回手抱臂站定,對奚平道:“你小子可以啊,這都沒哭,夠有種的。”

“操……嘶……我……我娘要是在這……我保證……嚎得方圓三裡的雞都、都不敢打鳴,”奚平咬牙抽出條汗巾,將血肉模糊的傷手纏住,“跟……跟你哭,對我有什麼好處?哎……悅祖宗,你行行好,我都這樣了……還讓我哄你?”

奚悅聞言咬住牙,強行把眼淚憋了回去。

奚平眼神疼得發散,氣息短得過不了嗓子眼,囈語似的胡說八道:“太不靠譜了……你太不靠譜了老龐……我以後出門偷雞摸狗再也不帶你去了……”

龐戩:“……”

耽誤您正事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奚平手腕上那一團碎骨肉才勉強有了點手的輪廓,銳痛過去,他漸漸習慣,總算能把氣吸到肺裡了。

奚悅小心地喂了他半盞清水,奚平喝了兩口就搖頭躲開:“不要這個,給我倒杯酒——我說老龐,你那會兒到底看見什麼了?”

龐戩頓了頓,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蒸發了。

他一言不發地在門窗上打滿防隔牆有耳的符咒,坐在一邊截胡了奚平的酒,一口悶進去,這才緩緩開了腔:“昨夜假扮邪祟夜探蜀國駐地的,是我大宛駐礦辦的人,你已經知道了。因為你攪合,也因為旁邊楚國駐地聽見動靜過來湊熱鬨,他們大概是沒達到目的就急忙撤了。”

奚平眨掉睫毛上的冷汗:“他們在找什麼?那個寫滿了銘文的地下靈石倉?”

“那倉庫裡裝滿了處理得很糙的靈石,石雪都沒刷乾淨,”龐戩沉聲道,“倉庫裡我沒見出口,隻看見一個傳送法陣。”

“傳送法陣?連的靈石來源地?”奚平的思路被疼痛削得無比銳利,立刻問道,“所以因果獸探進法陣裡了?靈石哪來的?”

“因果獸脫離法陣就跟我斷了聯係,我隻看了一眼。但這一眼,我絕不會認錯……它被傳送到了南礦上。”龐戩抬起眼,一字一頓地說道,“靈礦上有人裡通外國,把大批靈石偷運到了蜀國駐地。”

大宛的南礦真熱鬨,不光邪祟惦記,還有鄰國虎視眈眈。

但比起這些國家大事,奚平最先關注的永遠是身邊人說話的神色和語氣,他發現龐戩說“南礦”兩個字的時候,是咬著牙關的。

什麼地方會讓人匆匆掃一眼就“絕不會認錯”?

要是三個月不回家,換了幾盆花的侯府後院他都不敢保證一眼認出來。

奚平突然想起太歲梁宸無意中對他透露過,龐戩是南礦礦工之子——全家死於礦難!

他激靈一下,連傷手都臨時放在了一邊,問道:“礦上的靈石能隨便偷嗎?沒數嗎?”

“有,”龐戩的臉色更沉了些,“靈石上常常有雜質,石雪也並不是均勻分布的,倘若隻是清點重量,很容易有誤差。為防靈礦上發生監守自盜的事,計數靈石開采量是按湧動的靈氣情況來的——靈礦靈氣活躍程度與靈石出礦量嚴絲合縫,做不了假,少一塊下等碧章都查得到……隻有一種情況除外。”

奚平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麼。

龐戩道:“礦難。”

礦難時,礦區坍塌,靈氣亂撞,監控會失效。

奚平屏住呼吸:“礦難多發嗎?”

龐戩嘴角一扯,露出一個未成形的冷笑:“隔三差五。”

靈礦不比其他地方,除了那堪比玄隱內門的大陣以外,礦上不能放彆的法陣,連銘文也必須慎之又慎。對礦工來說,防護措施其實還不如鍍月金熔金爐旁的廠工——假如廠子舍得開法陣的話。

礦工們沒經曆過三五場礦難,都不配叫“老礦工”。他們隻能隨身攜帶各種護身符咒,在小礦難發生的時候儘可能地苟住……遇到大災時聽天由命。

饒是這樣,每年還是有大批勞力做夢都想南下開礦,遴選之嚴堪比武試。礦工錢多,加上石雪補貼家用,乾上幾年就能買房置地。哪怕運氣不好死在礦難裡,妻兒老小以後都有靠……何況百亂之地,大宛礦工也算“上等人”了。哪怕拿著一樣的薪俸,在坊間聽人吆五喝六,怎麼比得上在礦上端著麵碗唏噓百亂民有尊嚴呢?

可是這麼看,那些隔三差五的礦難有幾回是天災,幾回是人為呢?

窗外傳來船員的吆喝聲,換防船要離開楚國驛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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