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山陵崩(十七)(2 / 2)

太歲 priest 9532 字 7個月前

豈有此理!

奚平猛地站了起來,可彆處又響起了呼喚太歲的聲音,他被牽著飛了出去。

等等,爺沒要走呢!爺先弄死這王八蛋!

可這由不得他,他隻是一團被虛偽的神龕甩來甩去的神識。少女倉皇的目光四下求助,麻木的旁觀者們欣慰地朝她露出空洞的笑容,她方才打了一半的彩線絡子被無數隻腳踩過去……廉價化工染的便宜線頭賤如塵土。

奚平目眥欲裂,然而他不靈。

他的詛咒不靈,祝福也不靈。

大風將他卷了起來,奚平試圖記住這地方、記住那個膽敢冒太歲之名的邪祟,將來好一劍劈了那貨。可他很快發現這是徒勞的,他根本分不出來哪是哪。

哪看著都差不多,哪裡都有那股邪魔外道的腐臭味。

來自上古魔神的隱骨修複力驚人,重新築好的靈基開始將奚平流浪的神識往回拽。

那些煩不勝煩的雜音越來越遠,奚平好像在夢裡踩空,一下摔回自己身上。

他倏地睜開眼,還在那葉片形的仙器裡,仙器上裂痕遍布,一碰就碎。

奚平爬出來,發現自己在東海海底。

說是海底,他卻沒泡在水裡。周遭海水好像被一堵看不見的高牆隔絕在外,不時有漩渦靠過來,碰一下就走。有外物撞來時,隱形的“牆”上有銘文閃過,那些銘文讓人不敢直視。奚平悚然一驚——師父講過,隻有傳說中的一等銘文才會讓人感覺到威壓。

對了,師父呢?

奚平驀地撒開腿,順著那銘文跑起來,他依稀記得師父掉進了轉生木林裡……

他很快找到了那片轉生木林,但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支修蹤跡。

“師父!師……”

奚平倏地刹住腳步,隻見轉生木林另一邊,神秘一等銘文圍出來的空地中間,有三人席地而坐,中間圍著個一尺見方的深坑。

那坑好像直通地心,因為太深邃,呈現出了某種純粹的黑,盯著看一會兒就讓人頭暈目眩。

圍著那深坑環坐的三人,有一個閉著眼的中年人,一個相貌平平的圓臉男子,還有個用白緞封著口的清秀青年。

奚平突然闖進來,三人同時往他的方向側了一下頭,兩雙視線落在奚平身上,刹那間,他仿佛被人照穿了肝膽。

對了,奚平想起來,他突破師父的禁製之後,感覺到了某種強大的氣息。當時他想都沒想就用共此時印蓋穿了自己的靈基……所以招來的是誰?

閉著眼的中年人朝他招招手,喚道:“來。”

這三位比南聖廟裡的神像還沒有人氣,奚平有種想在他們三位麵前擺香上供的衝動。他沒敢造次,用上香的姿勢團團一拜,問道:“這位前輩,晚輩玄隱飛瓊峰奚平……”

中年人一笑:“我知道,靜齋是我弟子。”

奚平一驚:司命大長老!

對了,傳說中鎮守星辰海的司命長老在星辰海外不睜眼,那麼其他兩位和他平起平坐的……

圓臉的男子頷首道:“我司禮。”

說著,他又指向那封著口的青年道:“此乃司刑。”

玄隱山主峰大殿後麵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司禮長老趙隱,還有據說一直在閉關的司刑長老林宗儀。

奚平胸口吊著的心“咣當”一下落了地,玄隱山三個蟬蛻長老!

彆說無渡海大魔,天塌地陷也穩了。

他便眼巴巴地看向司命長老:“長老,我師父沒受……”

司命一伸手,一把碎得不成塊的劍在他枯瘦的掌心浮起。

奚平看清劍柄和劍銘,腦子裡當時“嗡”的一聲:照庭!

無數次在他打瞌睡的時候拍打他後背、初學禦劍時懸在他頭頂、師尊一隻手一樣的照庭!

照庭是師父的本命劍,本命劍碎了,那……

奚平一時喘不過氣來。

便聽司命長老說道:“靜齋最後一劍的劍意觸到了蟬蛻的邊,劍意到了,修為還差得遠,這才震碎了本命劍——你知道蟬蛻意味著什麼吧?”

奚平其實是知道的,隻是此時說不出話來:羅師兄在潛修寺就講過,“蟬蛻”與“升靈”最大的不同,就是蟬蛻的道已經被天地接納,成了三千大道中的一條。過了蟬蛻境的修士都已經半身融入天地——比如支修是司命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司命一脈基本是單傳,按理奚平其實應該喊司命長老一聲“師祖”。但對著眼前這中年人,“師祖”這詞壓根就沒出現在他腦子裡,他本能地就叫了“長老”。要是他師父說話這麼大喘氣,奚平早出言不遜了,可他此時分明急得恨不能在大長老的話後麵抽一鞭子,卻愣是沒敢催。

司命長老用勻速緩緩地說道:“這一劍已經在劍道上留下痕跡,他命不該絕,也算因禍得福。”

奚平隻聽懂了“命不該絕”四個字,心情大起大落,一口氣差點鬆斷了脊梁骨。

他這才有心思倒回去,重新琢磨司命長老的話,努力地理解了半天,唯恐會錯意地問道:“所以您是說,我師父一劍在三千大道裡掛上了號……就像那個在銀莊對印留款,銀票損毀也能掛失補錄,對嗎?”

宛人自古講究含蓄,書畫得留白,說話則不是高談闊論,就是點到為止。隻有幼童或是大字不識一筐的下等人才會這樣掰開揉碎地求證。司命長老卻沒嫌他將修行解釋得這樣淺薄,耐心地一點頭,順著他的話說道:“隻是這‘掛失補錄’有些繁瑣。他本命劍破損,神識重傷,我已將他送回飛瓊峰閉關了。”

奚平想了想,問道:“那……那個名字誰也說不出來的魔頭呢?”

“在這裡。”圓臉的司禮長老趙隱點了點三人中間那漆黑的深淵,“這就是魔種。”

司命章長老雖然頗為和顏悅色,但就長了張很悲苦的臉,司刑的林長老直接用布條封著嘴,大概也不準備跟人交流。

唯獨司禮的趙長老比這二位多一點人氣,笑起來還挺慈祥。

趙長老道:“這魔頭的原身是神魔大戰時怨氣所化,五大門派高手奈何不了他,還填進了一個伏魔人。若是讓他魔魂長全脫印而出就壞了。如今人間再沒有月滿大宗師和伏魔人了,到時候必是一場浩劫。你機緣巧合提前撞破封魔印,就好比是……提前撕開了蠶繭。裡麵毒蛾尚未能起飛,給我們爭得了一線生機。孩子,你居功至偉啊。”

奚平人五人六地假笑了一下,口稱“不敢”——趙長老明顯在學方才司命章長老同他說話的口氣。

但章長老是顧念他牽掛師尊大喜大悲,趙長老這兩句話說得就讓人不太舒服了,好像紆尊降貴地給傻子解釋。

奚平問道:“那還有隱患嗎?”

司命章玨長老說道:“無渡海下,群魔亂舞八百年,無數天生靈骨葬身其中,怨憎難消,東海恐怕要消化一陣。我三人會在此鎮守。”

“哦,那就好。”奚平應了一聲。

他方才讓碎劍照庭嚇得腿有點軟,這會兒站著,膝蓋還控製不住地發抖。

三位蟬蛻長老麵前,他就是隻缺魂短智的螞蟻,奚平料想仨老爺子也不會挑螞蟻的理,便乾脆不講究地盤膝坐了下來。

“那就該說到我了。”奚平道,“三位長老打算怎麼處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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