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不平蟬(終)(1 / 2)

太歲 priest 7708 字 7個月前

峽江的水好似被月光牽引的潮, 悄悄提起,又歎息似的落了回去。

水下魚群呆呆地懸浮著,被半魔事先種下的替身紙人從張開的魚嘴裡飄出來, 不等浮上水麵, 就紛紛消失了。

不光陶縣, 陶縣周遭方圓百裡全被“月光”掃過, 悄悄潛入楚國, 附在凡人身上的紙人也漸次灰飛煙滅。

對岸的白令好像被火燒著了, 要不是國境阻隔, 他這汙穢的半魔能被銀月輪一瓢月光帶走。

他強忍灼痛沒吱聲, 攔腰拽住周楹:“主上, 若來的隻是蟬蛻,我們還有機會。可銀月輪乃天道,三嶽請下天劫, 道外通殺!不管您想拿什麼東西,來日方長啊主上!”

還拿什麼東西……

周楹驀地轉頭:“他在陶縣。”

白令一呆:“誰?誰在陶縣?”

“士庸……士庸……你放開!”

“啊?不是……”白令情急之下, 雙瞳陡然變白,貼在周楹身上擋災的替身紙人化開,趁周楹心神震蕩時迅速鑽進他心口。

周楹一下被定住, 百骸中好像被灌了桶涼水。

“屬下萬死。”白令把他撈回來,飛快地說道, “世子爺要是還在,他怎會五年不回侯府?您怎會一點都感覺不到?就算是他遺……遺留下的什麼東西,那也不會在陶縣這種窮鄉僻壤啊, 這地方與他有什麼瓜葛?彆說楚國地界,他都未必知道大宛渝州在哪!”

周楹充耳不聞,死死地盯著對岸。

他身不能動, 人不能及,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無渡海底——被命運玩意兒似的拿捏著,心有摧山之怒,隻是無能。

隻是無能。

白令刹那間看懂了他眼睛裡深重的殺機,閉了嘴,一言不發地跪在一邊。

而絕望的“月光”就那樣掃過去了。

三嶽的銀月輪與玄隱劫鐘是一個級彆的鎮山神器,同屬於靈山的化身。

奚平曾“有幸”見過劫鐘兩次,都沒看仔細:第一次他自己玩砸了,全靠端睿大長公主給捏著才沒化灰,隻恨不得那鐘能敲快點;第二次他人事不省,睜眼時,劫鐘已經隻剩餘波,周氏數十代養出來的魔物被那大鐘敲入了土。

直到這一刻,他的神識倉皇脫離轉生木時,與那“月光”擦肩而過,奚平才明白,為何百代以來,古今狂徒們沒有一個人敢明目張膽地挑戰天道。

為何周氏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天才和瘋子,卻隻能想出在海底養魔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餿主意。

它不可違、不可逆、不可捉摸,像雷雨落地、逝水不歸。

它又無處不在,無聲無息。

生在其中的人習慣了一切,以為日月星辰皆屬理所當然,輕狂不知敬畏。可是原來真正的天劫落下時,最傲慢不羈的靈魂也提不起丁點的反抗念頭。

秋殺影子似的,被月光抹去,在場所有人都跟著恍惚了起來,仿佛陶縣驚魂二十天是一場夢。

升靈尚有神智,築基目光迷離,半仙們則幾乎人人都一臉空白。

一把火燒了妖藤的凡人們和夜色一起閉上了眼。

破法是一場誕妄的夢,他們在夢裡握住了自己的命,狂歡一場,等醒來就會忘了一切,依舊同牛羊一般溫馴。

唯獨徐汝成,方才被他攥在手心裡的人像化作一縷煙,滲進了他手心裡,像是在他手心戳了根冰錐。“月光”一掃過去他就醒了,不明所以地看著同伴們呆滯的麵孔,他才要爬起來叫人,耳邊就傳來太歲一聲低喝:“彆動!”

與此同時,一片薄紗落在魏誠響身上。

林熾的聲音透過轉生木敲在她耳膜上:“藏好,彆看,彆好奇!”

魏誠響激靈一下,神智和記憶驟然回籠,傷處這才鑽心地疼了起來。

但終日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邪祟”都知道輕重,魏誠響硬是一聲沒吭,蜷在林大師給她的“紗”裡一動不動。

天上那輪多出來的滿月好似被天狗吃了,一點一點黯成了古銅色,還掛在陶縣上空。

最後一縷月光煙塵似的落下,化作一個人影。

隨後“沙沙”的腳步踏過滿地的枯草,那人緩緩從林中走出來,伸手在每一棵枯死的轉生木上拂過,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此人身量頎長,看體型約莫是個男子,身上好像沒有顏色。他一頭毫無雜質的白發披散著,露出袖外的一雙手跟慘白的衣袍不分彼此,臉上扣著張白紙質地的麵具。

那麵具可太詭異了,上麵沒有出氣和往外看的孔,就那麼嚴絲合縫地扣在人臉上,像個貼了加官而死的活鬼。紙麵具上用誇張的筆法畫著五官,畫上去的五官竟會動,時嗔時喜,表情一直在變。

“他在找我。”奚平毛骨悚然,刹那間他有種本能的衝動,想將全部神識撤回仙宮地下密室中那個神像裡,藏起來不去麵對這可怕的蟬蛻。

可是他的神識附在凡人身上“死”過太多遍,那時候掙脫不了,隻能活生生地被拘在那等著承受, “逃”的欲/望跟行動在他這裡是分開的,習慣成自然了,奚平愣是沒想起來這會兒他已經能自由收走神識了。

一個隻剩半口氣的三嶽修士顫聲喚道:“懸無師叔……”

升靈們聽了這名字,不動聲色地集體倒抽了口氣——此人居然是東衡三嶽的懸無長老,三嶽掌門的親師弟。

懸無長老帶著銀月輪來了,基本就等同於是三嶽靈山親自從東衡溜達過來了。陶縣一帶地貌和氣候都會劇變,來年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而這樣興師動眾,就為了誅一個“兩歲”的升靈!

懸無長老擺擺手,飄渺的靈氣從他浮著風似的袖子裡卷出去,升靈們隻覺胸口一緩,方才被逼得幾乎乾涸的真元頓時重新流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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