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永明火(二十一)(1 / 2)

太歲 priest 9514 字 7個月前

被無心蓮拘進來的神識就好比是一捧水,穿在神識裡的藕帶就是“取水”的容器,雖然容器一般不會影響水的味道,但水往哪邊流、是什麼形狀,幾乎都是容器決定的。

奚平這一碗“水”本來在密封的“瓶子”裡待得好好的,當著濯明的麵,眨眼間化了汽。總是七嘴八舌安靜不下來的無心蓮都凝滯了。有那麼一時片刻,蓮藕深處跳動的心停頓了一下,濯明以為他死了。

不,不對。

濯明很快回過味來,神識自儘是異常痛苦的,不可能這麼乾脆——這更像那“煙雲柳”將探出的一部分神識收回去了。

東座深處,無心蓮像一隻被激怒的巨獸,枝蔓聳動著咆哮起來。

這不可能!

同有伴生木,濯明當然知道對方來東衡之前,肯定會在彆處的伴生木裡留神識,但那是升靈之前——煙雲柳的隱骨附在其神識上,九天雷劫當頭落下時,他頂著升靈雷劫和隱骨重塑的雙重壓力,根本不可能在那麼遠的地方分心。

不管他在哪留了神識,隱骨重塑的時候一定都是收回到化外爐附近的。那之後他又一直在月滿眼皮底下狼狽躲藏,哪有機會外逃?

何況無心蓮百分之百確準,他方才將那人的神識完完整整地從身體裡剔了出來!這不可能!

濯明擰身,幾十根藕帶像出洞的毒蛇,一個猛子紮進池底。

隨即雪亮的劍光掃過,那些凶猛的藕帶被一劍斬斷,奚平“破土而出”。

在化外爐中見到那所謂“惠湘君”時,奚平就覺得很不對勁了。

首先惠湘君是永春錦,她的道心繼承自上古魔神。雖因個人領悟,道心多少會跟初始情況有偏差……惠湘君的情況看來偏差還挺大,但那畢竟是她的起點。她由此入道,烙在本命器物上的道心不會沒有溯源。而化外爐裡的所謂“道心”就像個“破法說明書”,完全沒有永春錦的痕跡,這就太不正常了。

第二個激起奚平疑心的,是那個將萬物“銘文化”的敘述方式。那一段對他來說過於熟悉,要不是當時戳在金光裡的是個漂亮大姑娘,他幾乎以為是三哥在跟他說話。

但仔細想想就知道不對,惠湘君也是頂級靈感的可能性不說沒有,但微乎其微。

她當年破格入三嶽內門的時候才築基,在三嶽中座隻有當弟子的資格,弟子入門是要仔細查看資質的,有特殊資質的三嶽都有記載。頂級靈感極其稀有,能保持基本正常的神智入道的更是罕見,與丹、器這種對“穩定”要求很高的道幾乎不能兼容,如果惠湘君真以頂級靈感身成功入了煉器道,那她立心入道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是個奇跡了,三嶽山不可能那麼不重視她。

化外爐中一切見聞都讓他覺得詭異,而以奚平當時卡在半步升靈的微末修為,項榮和懸無都不大可能讓他產生詭異感——他真對上那二位,恐怕連“想法”都來不及閃一下就灰飛煙滅了。

那麼……在化外爐中做手腳的似乎隻可能是濯明。

當時看起來已經聽天由命的濯明。

奚平在化外爐裡和他三哥簡單交換了意見,從上古魔神無心蓮、到濯明能將三嶽山範圍的其他植物變成無心蓮,再到奚平曾經在水中氣泡裡看見過的秋殺的臉……綜合種種,兩人不約而同地有一個猜測,無心蓮的神通很可能是反向奪舍:殺死肉/體,囚困神識。

這就很麻煩了,因為大家都有伴生木,奚平利用轉生木的種種操作在濯明眼裡都是透明的。那禿子有頂級靈感,修為還比他高,他跟三哥多說兩句話都會被無心蓮到處都是的眼睛捕捉到,誰也不知道“反向奪舍”怎麼操作、怎麼防。

但奚平能肯定的是,萬一濯明有歹意,憑他自己的半吊子水平,做個假神識什麼的,肯定瞞不過對方的眼。

“如果我是無心蓮,整個三嶽山脈、甚至東衡城都不可能有我的死角,不管你把種子藏在哪,我一眼掃過去心裡都有數——除了你自己身上。”周楹當時給他傳音說,“照庭殘片敢對蟬蛻亮劍,沒人想驚動你師父,但我知道你為了保護他,會將他的視線隔絕在靈台內,也會利用這一點避開他。你靈台上、照庭殘片身邊,是我唯一不會觸碰的地方。”

因此奚平將他身上最後一顆轉生木的樹籽裹在清心丹裡,吞了下去。

那最低等的丹藥很快直上靈台,按下了他在電閃雷鳴中七上八下的心緒,同時,也將一顆沉寂的樹籽藏進了照庭的劍光下。

奚平和秋殺聊天的這一會兒工夫裡,種子自然發了芽。伴著照庭急而怒的震顫,他一縷藏在其中的神識隨發芽的樹種在靈台中重新浮現:“師父,這回沒準我又能坑來個新神通……哎喲!”

他被照庭打了。

隨後,樹種在照庭的劍光下湮滅,奚平的神識徹底從種子裡掙脫出來,完全複蘇體內,轉瞬便將五官上殘留的無心蓮痕跡收了。

奚平用劍氣暴力將濯明掃開,伸手一掃便將化外爐收入芥子,一把抓向水中的爐心火。

他先前擔心濯明已經完全控製了化外爐,現在看來還有機會!

爐心火卻抓不起來,紋絲不動地停留在原地,反而灼傷了他的手。

奚平麵不改色——彆說燙一下,炸個外焦裡嫩跟濯明撕他神識比也都是和風細雨——緊接著他看見火苗裡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毫不猶豫地,他將神識探了進去。

濯明瘋了,同為魔神傳人,他知道沒有月滿震懾,奚平神識複蘇的刹那,一定已經流轉進了無數轉生木中,滴水入海,再不可能抓住了。

“去死!”

他的暴怒像南蜀諸島的火山,一旦噴出來,本來就不多的理智根本蓋不住。

濯明年幼時,一隻不知名的小雀誤闖了他家,羽毛絢爛得像是把一春一夏披掛在身。他欣喜若狂,精心拾掇了一個小籠子,愛得不知怎麼好。

可惜,他的心從來就一錢不值,那小雀兒先是在籠子上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然後絕了食,不到一時三刻就死了。

從那以後,濯明恨上了所有背生雙翼的東西。

他信任的、喜歡的,羨慕的、想留住的……全都會背棄他,無一例外。不論他怎樣推陳出新地怪誕著,也沒有誰會多看他一眼。

他仿佛命中注定一無所有,隻能與那些充滿腐臭味的蓮藕為伴。

濯明留在爐火中的神識山呼海嘯地撲過來,就算藕帶在劍氣下不堪一擊,他在神識上也是碾壓級的。奚平探入火裡的幾道神識一照麵就被他絞殺,水中熾烈的火苗將他整隻手臂卷了進去,不斷的神識損傷讓他太陽穴劇痛。

沒時間跟這瘋子耗了,再這麼折騰下去,可彆再把項寧招來。

奚平立刻放棄了跟他較量神識,單手拽出了太歲琴,幾個鋒利的琴音追著濯明的本體彈了出去。

像濯明這種每天跟自己撕扯的癱瘓升靈,戰力都不會太強,先前隻不過是仗著境界壓製。現在兩人同為升靈,奚平掄起太歲琴照他腦袋來一下都能給他敲個大包。變著角度的琴音削下了半棵無心蓮,追得濯明狼狽地到處躲,一路將他真身逼到了爐心火附近,奚平令人猝不及防地從芥子中摸出化外爐一扣,將兩人一火同時扣在化外爐的大鼎裡。

爐心火一入爐中,那原本豆大的火苗“轟”地燒了起來,大火將爐中逼仄的空間無窮拓寬,容山吞海,繼而將濯明的神識也甩了出去,消失在爐中的天地裡。

奚平手一抖,甩落了燒焦的殘肢,白骨從斷袖中飛快地長出來,接著利落的經脈與血肉令人眼花繚亂地往骨頭上包,眨眼間完好如初。

濯明腰以下的無心蓮變成了普通的人腿,兩人相隔數丈目光碰了一下,濯明驀地往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奚平一回頭,見遠處有一座鋪滿了晚秋紅的山,高千仞,山頂生著一簇特彆的古木。

與經常亂糟糟到處躺的轉生木不同,那樹身挺拔得像尺子比量出來的,足有十丈餘高,一看就是硬木。層層疊疊的闊葉遮天蔽日,沒來得及掉光的瓊花與雲層混在一起,一眼看不清哪裡是花、哪裡是雲。

它們生在山頂,像山上又長了一座山。

一聲清音遠遠傳來,青鸞在樹間掠過,裙擺似的長尾在半空留下彩虹。

與晚秋紅伴生,長在百丈雲上,周遭必有祥瑞出沒……那難道是傳說中的永春錦?

奚平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因為實在沒想到永春錦會長成這樣。林熾和秋殺都說永春錦“嬌貴”,提起來聲音都會放輕,好像永春錦是朵蒲公英,聲氣大了能吹散,好家夥誰能料到這大樹“嬌”得跟青龍塔似的?

那兩位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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