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騫北拉著江漫快走到小樓門口時, 恰好與葉敬文的妻子林清以及兒子葉雅正遇上。
林清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保養得極好,隻不過是那種很刻意的保養,皮膚白皙緊繃得已經不太自然, 好在她五官確實生得漂亮, 妝容精致, 還有種優雅文藝的氣質,站在人群中, 仍舊是一個回頭率很高的婦人。
江漫聽說過她的身份,是市話劇院的院長, 出身於文藝世家, 和葉敬文結婚算得上典型的門當戶對。
然而氣質再好, 也掩蓋不了表情中隱隱的尖酸刻薄, 那是長期過得不幸福而形成的狀態。
林清確實過得不幸福,雖然嫁了名家之子,然而丈夫不僅爛泥扶不上牆, 除了仰仗父輩在大學謀個職位, 在專業領域沒做出半點成就不說, 還風流成性。吵過鬨過, 可還是管不住。卻又不甘心放棄名門兒媳婦的身份,最後隻能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他去了。
可哪知葉敬文卻給她弄了個私生子出來。
對於林清來說, 在將近三十年的時間, 這個私生子就像插在她胸口的一根刺, 本以為隨著時間流逝,那私生子母子也沒找上門,那根刺就漸漸沒入了肉中,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了。然而沒想到十年前,這個私生子忽然回到了葉家認祖歸宗。
嚴格來說,也不是回到葉家,他隻是認了爺爺。正因為這樣,才更讓她心有不安,總覺得這人是有備而來。
果不其然,她的預感是準的,兩年多前,老爺子分割了財產,將所有畫作和手稿贈給了這個私生孫子。
多年來,林清對丈夫的風流視而不見,忍辱負重沒離婚,很大原因就是為了老爺子那些畫作,畢竟她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孫子,隻要他們沒鬨出什麼幺蛾子,那些東西大部分應該就是自己兒子的。
誰知,隱忍這麼多年,最終自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婚姻千瘡百孔,連本來指望的財產慰藉也什麼都沒得到。誰能不恨呢?
林清當然恨,恨自己丈夫,恨葉老爺子的不公,也恨這個毀掉了她生活的私生子。
看到程騫北和江漫走過來,她冷冷一笑,先進了屋。倒是她和葉敬文的兒子葉雅正,停下腳步,朝兩人客客氣氣一笑,開口打招呼:“騫北,你和小漫今天來看爺爺啊!”
程騫北在對上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哥時,雖然還是一臉疏淡,但不像之前那麼冷漠了,淡淡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對他的回應。
葉雅正理工科出身,三十出頭,在大學任教,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模樣生得很周正,氣質溫文爾雅。江漫見過他兩次,比起他的父母,對他的印象不算太差。
“好久沒看到小漫了,最近工作忙嗎?”葉雅正看得出程騫北的冷淡,便笑著跟江漫說話。
江漫客氣回道:“還行,電視台的工作一年到頭都差不多,也就小長假能好好休息幾天。”
葉雅正點頭,笑道:“我也聽說電視台工作很忙,女孩子都當男人使的。”
江漫笑:“是啊,能堅持下去都是真愛。”
葉雅正還想寒暄幾句,卻瞥到拉著江漫的程騫北手上稍稍用力,將人拉開了幾步,加速往屋內走去。他隻能悻悻地摸摸鼻子,收了聲。
葉老爺子這會兒已經睡醒,保姆也差不多做好了飯菜。
看到兒子一家過來,老爺子還是很高興的,招招手道:“難得你們一家子聚齊了,好好在這裡陪我吃頓飯。”
程騫北笑著走上前扶住他:“爺爺,您醒了?我扶您去餐桌。”
林清臉色一愣,朝自己兒子看了看。
葉雅正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走上前扶住老爺子另一邊:“爺爺,幾個星期沒見了,我好想你啊!”
葉雅正是老爺子從小看到大的,在程騫北出現前,不僅是長孫還是唯一的孫子,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他笑眯眯拉著長孫的手拍了拍,連連道:“好好好,你們兩兄弟能和睦相處,我就最高興了。”
江漫還是挺佩服程騫北的,在葉老爺子麵前,他先前臉上的那些冷意,都悉數收好,不僅對葉雅正以兄弟相待,對葉敬文和林清也十分客氣。
一頓飯下來,表麵上看起來非常和諧,老爺子自然是一臉欣慰。
吃過飯,兩個孫子又陪老爺子聊天下棋,直到老人家再次犯困要上樓去休息,這表麵的其樂融融才總算結束。
江漫陪著程騫北上樓安頓老爺子,因為葉鶴鳴依依不舍地拉著孫子說話,她就先下了樓。
哪知還才下了半層樓梯,就聽到一家三口在門口刻意壓低的爭執。
“葉敬文,你冷臉貼你那私生兒子的熱屁股有意思麼?是不是準備傍上你這個有出息的兒子,自己兒子都不要了?”
江漫有點難以想象,這話是從氣質優雅的林清嘴裡說出來的。
葉敬文小聲道:“你彆在這裡鬨,我這不也是為了我們一家子麼?老爺子把所有畫都留給了他,我能怎麼辦?我是他親生父親,隻要能認親,那些東西不就有我的一份?有我的還不就有你們母子的!”
林清冷笑:“你白日發夢呢?你那兒子可不是省油的燈,以為你在他身後搖搖尾巴,他就能認你這個爹?也不想想你當年是怎麼玩弄人家媽的。”
葉雅正道:“爸媽,你們就彆說了,爺爺自己的畫愛給誰給誰,我對畫又不感興趣。”
林清不悅道:“那是普通的畫嗎?那些東西價值近十億,往後還會升值。也不知道你隨了誰?當初讓你找個女朋友,討你爺爺歡心,指不定還能給你留幾幅畫當禮物,你非不答應,說不想騙爺爺。你爸外麵那兒子就沒騙你爺爺?聽到老爺子要分財產,忽然就領了個女人回來說結婚了,我看根本也是假的。”
葉雅正顯然不願多聽:“你們說人家乾什麼,隨便吧,我走了!”
林清埋怨了幾句,跟著出了門。
江漫正要繼續下樓,身後有腳步聲不緊不慢響起。
她轉頭,看到程騫北麵色不虞地走了下來,約摸也是聽到了剛剛那幾人的對話。
“你現在走嗎?”她問。
程騫北點頭。
兩人並肩走出門,那一家三口正好要上車。
葉敬文看到他們出現,走過去笑道:“騫北,你不是喜歡畫嗎?我們學院最近籌辦了一個古畫展覽,爸爸專門給你留了兩張票。”
程騫北挑眉笑了笑,輕飄飄看了眼林清怨毒的表情,道:“誰說我喜歡畫了?”
葉敬文道:“你每次和爺爺不是都談畫談很久麼?老爺子說你很有天賦,可惜從小沒能接受係統的訓練。”
說完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程騫北倒是不以為意,嗤笑一聲道:“和爺爺談畫就是喜歡畫嗎?我不過是討他歡心罷了,不然怎麼讓他把畫作留給我?”
葉敬文知道他回到葉家,肯定是衝著老爺子的財產來的,但沒想到他會這麼堂而皇之毫不掩藏地當著他的麵說出來。
趁著葉敬文還在怔愣中,程騫北又道:“還有,我這輩子隻有一個爸爸,他十八年前已經過世了,現在在陵園躺著。”說著朝幾步之遙的葉雅正努努嘴,譏誚一笑,“葉先生的兒子在那邊呢,彆認錯了。”
葉敬文的表情可以說是十分精彩,被噎得好半晌都沒回過神。
還是林清輕喝一聲:“葉敬文!趕緊上車!”
程騫北冷笑了笑,拉著江漫走向了另外一輛車子。
江漫看著自己被他拉住的手,心想,今天兩個人牽手的頻率是不是太多了?
程騫北倒是渾然不覺的樣子,打開車門,讓她上車,才鬆開握著她的手,然後繞到駕駛座,啟動車子。
他目光看了看後視鏡,勾唇冷哼了一聲,眼中都是譏誚的寒意。
江漫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發覺他臉色冷得像是浮著一層碎冰,連她都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個寒噤。
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世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顯然他非常痛恨他的親生父親,隻怕不僅僅是因為葉敬文沒有儘過撫養義務,而是有著更深的怨恨原因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