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1 / 2)

這場雨下了三天, 雨停了之後,天也涼了一些, 是入了秋, 帶著些許的澀澀冷風。

洛染抱著琴上後山,果然在那裡看見玄亦,她眼睛一亮, 將琴放在青石上,便向他跑去,快到他麵前的時候,又堪堪止住步子,微喘著氣喊道:“玄亦。”

玄亦剛剛便聽到她的腳步聲,隻是當住沒聽到罷了, 如今聽著她的聲音近在咫尺,方抬起頭, 淡淡看著她,應道:“嗯。”

她似乎膽子大了不少,悄悄湊近他兩步,在他身邊站定,玄亦看著兩人之間隻餘下一足的距離,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 未等她發現, 便又鬆開。

洛染彎身, 將頭湊近他, 去看他的經書, 照著上麵輕聲念出來:“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未心……”

她側過臉,蹙著眉,眼中皆是不解:“玄亦,這是什麼意思?”

玄亦一動不動,聽著她的話,便與她解釋:“‘諸心’是指眾生的心理……”

“停停停!”洛染連忙揮手打斷他,精致的小臉皺在一起,問他:“玄亦,你每日看著這些,不覺得無聊嗎?”

玄亦知道經書對於她說,過於枯燥乏味,他平淡地搖頭:“不會。”

她幾乎要靠著他,玄亦斂下眼睫,在眼下打著一片陰影,他微微看向她,輕顫了下眼睫,終究做不到心平氣和,伸出手虛虛抵在她的頭頂,推開她。

她哀怨一聲,向後退了一步,才仰起臉看他,兩人距離終有一步之遙,玄亦也鬆了一口氣,才看著她,眼底有一絲無奈,說道:

“你不去彈琴,在我這兒作甚?”

不知不覺,他對著她似是親近了些,不再用那些“施主”一詞。

他並未察覺,可是洛染卻感覺到了,偷偷地笑彎了眼睫,雙手背在身後,歡聲道:“我今日不想彈琴,想與玄亦說說話。”

玄亦睨了她放在青石上的琴一眼,又將視線轉向她,輕搖了搖頭,便收了手中的經書,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坐到另一個石凳上,才開口問她:

“你想說什麼?”他聲音依舊淡淡的,是習慣了這樣說話,也沒有要改的想法。

洛染一手繞著青絲,對於他這麼直白的問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她不想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她便問道:“玄亦何時剃發為僧的?”

“七歲之時。”

他雖聲線淡淡,可是卻直視於洛染,不會給人他在敷衍的感覺,反而他的注視,容易讓人產生非分之想,洛染臉色微粉,心中卻有些明白了女主為何不過見了他一次,便丟了一顆芳心。

洛染一手托腮:“玄亦不覺得修行很苦嗎?”

玄亦看著經書,眉眼間淡漠似乎都淺了一些:“樂在其中。”

洛染幾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這般,真是讓人無法聊下去了,她不想再說話了,隻一手托著臉,眉眼含笑地看著他。

玄亦等了半晌,卻沒有等到她的聲音,不解地抬起頭,卻見她眼中含著細碎的光,直直地看著自己,玄亦突然呼吸一淺,待回過神,神色便冷了冷,他抿著嘴,開口問她:

“你為何這般看著我?”

她巧笑如嫣,脫口而出:“玄亦真好看。”

她神色不見一絲虛假,眼底是滿滿的真誠,不知為何,玄亦突然覺得臉色有些發燙,他看不見,自己的耳垂已經悄然變紅。

他輕咳了一聲,彆開眼,不敢再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就聽見她脆生說:“玄亦,你看書吧,莫管我。”

不用再回答她,玄亦覺得鬆了一口氣,連忙打開佛經,認真看起來,隻是一側的目光越來越灼熱,他根本靜不下心神,他不由得有些為難,想讓她不要再看,又怕她像之前一樣,誤以為自己討厭她。

他握著經書的手緊了緊,默默在心中念著清心咒,就在他心神平靜下來的時候,身邊的她突然又有了動靜,玄亦下意識地看過去,就見她一手拎著裙擺,越過小徑,走到琴那邊,揚臉,撞上他的視線,露出了一個笑臉。

然後她彎膝坐下,素手撫上琴弦,柔和的琴聲便響起來,這次她不是上次那般漫不經心,她低順著眉眼,嘴角輕揚,琴聲似乎都帶著一些歡快。

玄亦很快收回眼神,聽著她的琴聲,便沉浸在佛經中。

天色微暗,玄亦便收起佛經,將洛染送回去之後,他才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在石桌旁坐了一會兒,才回房間,隻一眼,他便看見那把放在窗戶上的油紙傘。

日子慢慢這般過去,洛染每日都會去後山,玄亦也習慣了她的存在,偶爾琴聲響起,偶爾坐在他一旁,不說話,隻盯著他看。

玄亦也不再刻意繞道,每日去大殿晨誦的時候,都會路過洛染的廂房,這時,她會從窗戶中探出頭來,仰起笑臉,依依軟軟地喊他:

“玄亦!”

玄亦從一開始詫異到後來的習以為常,甚至後來還會和她說:“莫忘了用早膳。”

秋去冬來,日子越發冷了,去後山時路過的那林梅樹似在蓄力,準備盛開豔麗花瓣。

早課時,玄亦跟在住持身後,看著原處的虞美人,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個比花嬌的人兒,一時失神,竟連住持的話都未聽清。

住持看了他兩眼,突然搖了搖頭,念了一句:“……慧極必傷……情根莫念。”

他的聲音並不大,玄亦並未聽清,卻是回了神,他意識到自己想什麼,臉色微變,看向其師父,不敢對上他那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絲迷茫地喚道:

“師父?”

住持搖著頭,雙手合十走遠,他的聲音落在玄亦耳畔:“莫要抗拒,順心而行,是幸是災,皆看你何想何為,阿彌陀佛。”

玄亦眼底神色突暗,他深諳佛法,此時卻不懂師父為何這般說?他抗拒了什麼?他又應該如何?幸也、災也?

他雙手合十,於住持身後行了一禮,後轉身離開,他神色冷淡,既然心中迷茫,那便去尋找答案。

他路過洛染的廂房,她正坐在窗邊,一手支起頭,看到他,突然眼睛一亮,衝著他笑臉盈盈,甜甜喊道:“玄亦。”

玄亦皺眉,甜?為何感覺甜?他看向洛染撩人心弦的眼睛,突然雙手握緊。

佛家八戒,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邪……淫邪……女色……女色……

他不敢再看洛染,卻陡然臉色一白,沒有回答她,快步離開,隻是腳下步伐慌亂,明顯是他心緒不穩。

洛染喚了他兩聲,他都充耳不聞,洛染微眯著眼,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麼,她一手托腮,似是歎了一口氣,她還想在他不知的時候,讓這份牽絆更深一些,聰明人便是不好,事情稍露了頭緒,便能猜到事情全委。

玄亦臉色微白地回到院子,剛推開房門,餘光又看到那把油紙傘,他突然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眼底恢複平靜,踏入房間。

洛染瞧著天色,才一身羅裙從房間裡出來,向後山而去,隻是不知道,今日是否還能等到她要等的人?

到了後山上,沒有看到那人,她並未覺得奇怪,她隻靜靜坐在玄亦往常坐的那個石凳上,坐了良久,天色微暗,她站起身,抬起手摘了一片竹葉,清理之後,將竹葉撕成適宜大小,又坐回去,倚靠著竹竿,將竹葉放在嘴邊,輕輕吹起它。

絲絲縷縷的聲音傳出,飄遠,悠揚哀傷,透著一股不能明說的情愫,讓山腳下欲上山的人,腳步一頓,他抬眼向半山腰看去,似乎是透過重重阻礙和距離,看到了那個低垂著頭,默默吹響竹葉的人兒。

玄亦抬腳,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他目光堅定不移,事情應是被解決,而不是被逃避,隻是他微疑惑,順心而行?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氣息不變,便已到了半山腰,他看著那個坐在他以往位置上,默然吹響竹葉的人兒,微風吹過,帶起她一縷青絲,卻又似帶起風沙,落入她眼中,不然,她為何會落了兩行清淚?

從那日雨後,玄亦便不曾看過她哭過了,今日這般又是為何?是因為……他未來嗎?

玄亦從小徑走過,踩在枯枝落葉上,發出一道聲響,驚動了那人兒,她驚慌轉過身來,看見他,手中的竹葉瞬間隨風而落,她咬著唇瓣兒,站在那兒看著他,不若以往那般,興衝衝地喚他“玄亦”。

她在這兒等了許久,似乎已然明白了什麼,所以才會是這般神色,如今見他前來,眼中神色微亮,她看著他良久,見他臉色似乎又恢複初識時的漠然,她終是忍不住提起裙擺,撲在他懷中。

玄亦睜大了雙眼,身子受著她的力道,向後退了一步,他僵硬著不敢動,過往的兩月,他們並不是沒有靠得極近過,隻是從未像這般,他那麼清楚地知道,她靠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