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王老爺出手(1 / 2)

杜家的這院子紮的花棚底下立了一架秋千, 二進少用,自來沒人頑過。尤三姐歇緩了一會子,一眼瞧見了, 就要打秋千。

賴二媳婦擰眉勸道:“這到底是在外麵, 三姨不好如此。”

三姐冷笑:“我還要打立秋千呢!”

屋裡尤老娘抬起眼皮, 對正要出去勸三姐的尤二道:“站著!”

尤二姐回頭, 不讚同的說道:“娘,你也說說三丫頭,她隻管這麼鬨, 人家可怎麼看?本來就難成的事情, 這樣豈不就更無望了!”

尤老娘歎口氣,命尤二姐坐在她跟前,因說:“你通不如你妹妹聰明有打算, 不如她明白。你先瞧瞧再說話。”

尤二姐就往外麵看。隻見尤三姐已試了一回, 見這秋千牢靠, 便站到那板上,兩手抓兩側彩繩, 令兩個丫頭合力推。

當是時, 十二幅月華裙空中散開,露出裡麵大紅織金褲兒, 紮褲腿的玉色紗綢下翹著一雙鳳頭銜珠的尖尖蓮鞋,三姐兒一雙嫩細小手握著彩繩, 水紅綾兒的袖子落到肘下,那一截雪白腕臂真真酥煞旁人。衣裙飛舞,嬌笑聲聲,這飛舞在半懸空裡的玉人兒,一時如翩翩鳳蝶, 一時好似天娥飛仙……

二姐起先不解其意,忽而看到前頭那許多踮腳探頭的小廝,心下一顫,這才有些明白:“娘?”

尤老娘半闔著眼道,低聲道:“我的兒,失了腳了,又何必弄那種躲閃端著的勾當,還不如你妹妹這樣將標致嬌豔露出來——你看看,哪個男人見了你妹妹這樣的不愛呢?這杜家大爺雖推辭一回,可咱們打聽的他那樣青殼榔榔的人,見過你妹妹的麵兒,多半就願意了。”

說話間,尤三姐已下來秋千,複進廳中來。

二姐五味雜陳,把她拉到一旁說話,尤老娘看一眼,也不理會。

尤三姐聽她姐姐吞吐咕噥了半天才明白意思,不由得翻著眼皮兒嗤笑一聲兒:“原來說的是這個,娘是教我這個了,可我心裡並不為此。姐姐知道我不是心口兩樣的人,我是要叫他見見我,便是拒絕也當著麵兒,說他果然看不上我,我才肯死了心,若不然,我不能信!”

三姐用帕子擦擦香汗,笑的張揚:“姐姐說甚‘美色相誘’,可真是笑話!我生的如此,男人們愛美色,莫非這是我的罪過?姐姐說的好似咱們金玉質一般的人物兒就沒臉見人一般。他便是因好顏色娶我,難道就不是為我了,不是愛我?”

這話大膽,羞的二姐紅了臉,愣了半晌方歎道:“我隻怕你後悔,你自己想清楚了。”

兩個女兒的話,尤老娘都聽在耳朵裡,她暗自歎氣,心裡卻在盤算在三姐嫁出去之前,得先助二姐成寧府的二房才是——尤老娘心知二姐嫁榮府賈璉的事已黃了,而賈珍也更喜歡三姐兒,三姐兒的性子本就能拿捏的住男人,可她骨子裡和二姐不一樣,絕不願意嫁不喜歡的男人,不然尤老娘本是打算要三姐做依靠的。

有時候尤老娘都想把兩個女孩兒的性子捏一起就好了:二姐識時務,知道“寧為富人妾,不做窮人.妻”的道理,可她性子懦順,也沒甚心機,恐怕不能長久的占住爺兒們的寵愛;三姐倒是潑辣厲害,是最叫人喜歡那種又香又有刺的玫瑰花兒,但這死女子一門心思又隻嫁什麼可心如意的人,不管人家貧富貴賤,她認準了就再不聽勸的。

尤老娘一又恐二姐日後鬥不過新人,失了寵愛倚仗,叫她這老骨頭也無處安身;二又可惜三姐相中的隻是個根基淺薄的軍漢,雖現在看著家中也算有錢,但恐怕這等性情冷硬的爺兒不好擺布,多半是不願奉養她的。兩個女兒的歸結已有眉目,因此尤老娘心裡常為自個日後犯思量,她一麵舍不得寧國府的富貴勢焰,一麵亦因三姐不若二姐聽話、唯恐老來吃氣,於是立意要把尤二姐當做終身依靠了。

正巧三姐心野,不信賈珍說杜仲拒辭的話,前日,這尤老娘便和三姐說:“你覺這裡珍大爺有意娶你,恐他明著答應替你張羅暗地裡使壞,你既這樣想,為娘也不勸你,是不是這緣故我想法子替你探聽清楚了。隻不過你姐姐自己恐難撐起,需得你幫她謀個安身立命的名份歸處,這樣你倆個一旦終身有靠,我也算了了一世的心。”

尤三姐當時便問:“那姐姐的心意是如何的?她中意那府裡的璉二爺,我卻著實擔憂,那賈璉屋裡的老婆極厲害,上頭那什麼老祖宗也看不上咱們,姐姐嫁過去怕要吃苦。但若姐姐果真一顆心都認準了他,豁將出去,卻也有拚力達成的餘地……”

尤三尚未說完,尤老娘已打斷了:“那邊上下兩個厲害種子,你姐姐不去的。我的兒,你姐姐的性情你也知道,擱不住人家一分的好,這裡珍大爺綾羅金玉的供著哄著,她早心軟動意了,可巧珍大爺原有心取你兩個,你不願意我也不逼你,但卻是你姐姐的好歸宿了。你且扶你姐姐進門坐穩二房的位子,日後一切的事,我都由你。”

尤三姐情知賈珍不是好歸宿,但拗不過尤老娘和尤二姐都中意了,尤二姐因跟她妹妹哭道:“若不是他,難道再回去填張家那爛賭窮坑?況且先已和他不妥,嫁去彆家圖遭嫌棄,倒不如直將終身托付了,以後我自是安分守己,儘力侍奉大姐姐以報答。”尤老娘在旁點頭,她明知二姐水性明知賈珍朝三暮四,卻還如此打算,正是看準尤氏性情溫善厚道,況且又仗著母親妹妹的名份,料定後半世富貴安穩可圖。

於是才有今日到杜家彆莊一行。

這次來,尤老娘一是要借機看看杜家的境況,二便要促使達成三姐的心願。

而三姐,不僅存了見杜仲的心,亦想要會一會雲安。

這會子她坐沒坐相的翹著兩隻伶仃小腳兒,與她姐姐說:“若天黑了那人不回來,便是今日不來了。我既不用等他,便可進他這莊子見見那杜小姐,看是怎麼個人物,架子盤兒倒擺的這高。”竟果真下力氣打聽了一番杜仲的行動,知道些習慣。

二姐忙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聽聞杜家兄妹兩個感情極深厚,不好得罪人家的妹妹雲雲。

尤三姐殷紅的朱唇一撇,笑道:“我自然是去交好的。這杜姑娘傳聞的少,隻聽說模樣好性情好又能乾,我隻好奇這世上真有這樣完人嗎……”

杜仲且不知這尤三姑娘的盤算哩,隻沉著臉騎馬趕路。

宋辰也與他並行,臉上也不好看。

“這尤家是什麼來曆?”宋辰問他師兄。

杜仲心中著實厭惡尤家不知所謂:半月前突然冒出來一個遊說做媒的說什麼尤家的小女兒如何如何貌美,如何如何能拿事……其實自打杜仲升官,給他說親的不知凡幾,杜仲本沒在意,隻好言推辭了這位同僚的朋友,便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誰知今兒忽然得了鳳姑娘傳的信兒,說那尤家母女不甘拒婚,跑去莊子找安安了。

他再一聽原來這尤小妹竟是寧國府賈珍的小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自從調任都中的差事,同僚多是本地仕宦子孫,常日這人葷素胡談,杜仲很是聽過寧府那位珍大爺的風.流豔.事,竟是個毫無底線操守的直色鬼。眾人都說隻要進了寧國府的門,哪怕是個清俊男人,那也再沒有乾淨的,倒是他們隔壁榮府還有規矩體統——他自家亦是明白自家的事,若不然怎的把自家這代唯有的個小姐給隔壁養呢?

杜仲便低聲跟他師弟說了尤家的來曆,宋辰眯起眼睛,下意識摸一下這半年因塗抹雲安找到的淡斑藥膏而有好轉的胎記,周身溢起淡淡殺意。

師兄弟快馬加鞭,杜仲提著心,他小時候見過舍臉皮撒潑使壞的惡婦,知道這樣的人根本與她說不通,益發擔心安安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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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京郊不遠的玄真觀中,王子騰目送著賈敬將山下居住的家丁青壯都派出去,不緊不慢的放下一顆白子,將棋盤上的大龍攔腰斬斷,幽幽的說道:“敬大兄日後萬要看好令子,但凡他出這玄真觀一步,老夫擔保寧府絕嗣。”

他說著,蟒袍大袖一揮,棋盤上寸子不留。

賈敬氣的臉紫脹,拄著拐低吼:“王子騰,你休得欺人太甚!”

王子騰掀起半隻眼皮,指指賈敬身上的道袍,指指這修建的頗富麗大氣的玄真觀,忽然哂笑:“你當年做了縮頭烏龜,拋舍下子孫躲到這道觀中苟活——我是武夫粗人,自來看不起沒骨頭的人,故此,便欺你又如何!”

賈敬氣的都翻了白眼,跌做在蒲團上,嗬嗬的喘粗氣。

王子騰施施然拎起茶壺給他倒茶,口裡還慢悠悠的勸他消氣:“敬大兄消氣。倘若現在就氣死了,你那無法無天的混賬兒子就無人可管了,他怎耐得住這披發入道的清冷,怕不消片刻就逃下玄真觀了罷……不過也好,我必然送你兒孫齊齊全全的陪你登仙。一了百了,也是乾淨。”

“你寧府不還有個草字輩的小兒嗎,寧府交回他這正派玄孫的手裡,亦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敬大兄說是也不是?”

許是王子騰忒氣人,又或被威脅嚇了回來,賈敬好歹緩了回來,這人當年能憑自己考中進士,並非那一無是處的人。因而賈敬緩一陣子,便低聲道:“我關我兒十年,十年裡不叫他下山半步,這總行了罷?”

王子騰大笑:“賈敬啊賈敬,你是吃那丹砂朱丸迷了心竅神誌?這樣一個‘逼.奸兒媳’‘父子聚麀’無人倫無王法的畜生,你還要放他禍害祖業嗎!”

方剛大笑,兀的變臉,王子騰冷道:“敬大兄好生保養身體,得道升仙的時候也彆忘了帶上令子,不然的話……”

賈敬閉上眼睛,知事已不可挽回。

殿中沉默良久,賈敬的聲音響起來:“那孽障犯了你什麼?”要這樣趕儘殺絕。

王子騰此時正立在老君神像下,仰頭看向手執拂塵、慈眉善目的太上老君,笑道:“那可不少。不說彆個,你知道賈珍幫過甄家幾件事嗎——老夫兩次遇刺,都有甄家的手筆。你說我該不該來?敬大兄應知我肯將令子交與你管束,已是看在咱們世代親戚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賈敬目眥儘裂,抖著手喝茶:他當年正因摻和進義忠老親王的舊事才不得不蹉跎終生,前車之鑒猶在,這逆子怎敢!

他卻看不到王子騰臉上的輕蔑,賈珍剩的那點腦子都用在女人身上了,那畜生極壞卻又極蠢,他自己確實摻和進了六皇子謀奪聖位的事端當中,卻多是被旁的有心人引入彀中,稀裡糊塗用賈家剩下的那點軍中人脈給人辦了不少事。虧得王子騰對這些拖後腿的舊日親故不放心,才沒叫他動了平安州的防衛——因此王子騰在此逼迫賈敬十分理直氣壯,若無他王子騰,寧國府早晚是抄家奪爵的罪過。

至此,王子騰再不願搭理賈敬。賈敬也無心再說。

並未多久,就從山下傳來喧嘩聲,賈珍被人綁著壓進殿來。

賈敬站起身,老眼淚光一閃,忽然斷喝:“堵嘴,拿大棍!”

賈珍還懵呢,正要求饒問他父親,就聽這句,登時想起小兒時被嚴厲管教的苦楚,春寒且料峭時,賈珍卻一腦門冷汗。

“老爺!”賈珍才叫了一聲,就被塞住了嘴。

賈敬一把奪過青壯手裡的大棍,扔了手中柺棍,使勁全力舉起手臂粗的硬木棍棒,狠狠的衝賈珍膝蓋小腿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