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鶯鶯的邏輯捋得很順:
“流水惜花”謝成芳在厲無殤擁兵自重後, 與他勢不兩立;堂堂大燕國二皇子謝北辰也受製於厲無殤,身上的毒還是這位原男主下的。
綜上所述,敵人的敵人可以發展成盟友。
結果她的邏輯捋得順, 謝北辰的邏輯比她捋得更順, 雖然兩人用的邏輯很有可能壓根兒就不是同一套,正所謂“殊途同歸”是也。
施鶯鶯話音落定後, 這殺機四伏的僵持連一息時間都不用,謝北辰便全線潰敗了下去, 半點反抗掙紮的意思也無。
馬車裡的機關線隻是縛住了他的四肢關節,並沒有使他受傷或脫力, 他卻早早便主動鬆開了手裡的刀, 一道冷光墜地,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響來,以行動表明了自己偃旗息鼓的投誠之意。
他半跪在地上, 掙紮著抬起頭來, 凝視著施鶯鶯。
如果不是他一雙招子不能視物,見不得光也見不得風,隻能用黑布遮擋著,那麼施鶯鶯一定能看見他的眼神灼熱, 如天墜星火:
“願為朝雲國長公主鞍前馬後, 任君驅使。”
施鶯鶯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在隨身的荷包裡翻找起了東西, 搞得係統比她都要著急:
“他都表示要對你效忠了, 怎麼說都得給人點甜頭安撫人心吧?”
“謝北辰身中厲家的獨門秘毒才不得不受製於厲家, 你要是從這裡入手,保準能事半功倍,要不要我幫你兌換萬能的解毒丹?”
“如果怕謝北辰拿了好處就跑路的話, 你可以把丹藥拆成兩半,先給他吃一半安安心……”
“不用。”施鶯鶯又一次婉拒了係統的幫助,也終於從荷包裡找到了她要的東西:
在用紅信石煉製砒/霜,再繼續用砒/霜調和成見血封喉的劇毒的時候,她也沒浪費邊角料,順手搞了個萬能解毒丹出來。
雖然藥效肯定沒有係統出品的好,也不一定真的能解除謝北辰身中的厲家獨門秘毒,但這配方也是君一臣三佐五,君臣有序,相與宣攝,能緩和不少痛苦和發作時長。*
等謝北辰真的投誠之後,再給他對症下/藥徹底解毒也不遲。
一顆烏黑的藥丸被她拈在指間,半點光澤也沒有的黑色與她欺霜賽雪也似的肌膚一對比,便愈發有種用價值千金的汝窯白瓷,供著鬆香徽墨的感覺了:
白者愈清,烏者愈沉,清貴之氣迎麵而來。
施鶯鶯用了下巧勁,捏住了謝北辰下巴迫使他張口,隨即把解毒丸利落往前一送,塞進了他嘴裡,拍拍手笑道:
“先把解毒丸的定金給你,大燕二皇子。”
“好些了麼?”
解毒丸一入喉,謝北辰頓時便覺得好受多了,自他幼時起,便永遠都受著千針萬砭之痛的雙眼泛上一股清涼之意,不多時便成功緩解了疼痛:
彆的不說,光說這一手製藥的本事,就足以讓施鶯鶯在任何一個國家都能得到萬金虛席以待的座上賓的待遇。
施鶯鶯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她的解毒丸沒出什麼問題,便笑道:
“好叫大燕二皇子得知,在結盟這件事上,我可比厲無殤要有良心得多。”
她俯下身去,挽起長袖,親手為謝北辰解除了肩膀和雙臂上的機關束縛,好讓他在不至於暴起傷人的同時,抬頭和她說話的時候舒服些,恩威並施的手段用得那叫一個駕輕就熟:
“二皇子殿下,且聽我一言。你可是大燕國嫡係正統,隻因為背了個‘不祥’的名號,便無法學習帝王之術,與王位徹底絕緣,不覺得不甘心麼?”
“大燕長公主既是女身,終其一生都與王位無緣,唯一的正統理當是你;可厲家早有不臣之心,擁兵自重多年,都敢對堂堂二皇子下毒,便是早就不把你們放在眼裡的鐵證了。”
“既如此,何不與趁此機會我聯手?”
係統抓緊時間吐槽了施鶯鶯最後一句:
“之前還口口聲聲姐姐妹妹的,叫得那叫一個親熱,怎麼現在就又叫回‘大燕長公主’了?你該不是又把人家的名字給忘了吧。”
施鶯鶯避而不答:“誒嘿。”
係統悲憤控訴道:“施鶯鶯,你沒有心!你這才走了一天都不到啊,真的是前腳剛走後腳就把人給拋到腦後,用完就扔,燕飛塵知道了會哭的哦,弓馬嫻熟、流血不流淚的東宮之主真的會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偷偷哭的!”
施鶯鶯冷酷無情道:“朕已閱,下一位。”
按常理來說,這時候剛剛被給了甜頭策反的人都該抓緊時間表一下忠心,施鶯鶯也深諳這個道理。
於是她打點起精神來,打算和謝北辰來一番禮節上的你來我往,虛與委蛇,可沒想到謝北辰半點跟她說假話的意思也沒有:
她在輪回世界曆練多年,練就一身操控和看透人心的本事,連係統這種代碼數據集合體都騙不過她,更彆說區區人類。
可想而知,當她聽得謝北辰竟然還帶著點委屈的意思開口說話的時候,該有多震驚了:
“……我不是大燕國二皇子,我是謝北辰。”
“朝雲國長公主,你要是能記得住我的姓名,我便把這條命抵給你了!”
——區區一個姓名和一條人命來說,哪個更重?
當然是人命更重。
這個換算從本質上來說就不可能成立,更彆提謝北辰身份特殊:
於公而言,他是大燕國二皇子,即便再不受寵,也是名正言順的皇家子弟;於私而言,他是名滿天下的“流水惜花”俠盜之子兼親傳,使用得當,便會是最利的一把刀。
但凡今日坐在這馬車裡的不是施鶯鶯,這劇情就又要被厲無殤給掰回虐戀情深的原著線上去,誰敢說這把刀不好使?有這份價值壓秤,便使得謝北辰的身份更尊貴,命數也更重更值錢了。
但最要命的地方就在這裡:
他真的打心眼裡,想用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作交換,把自己送給施鶯鶯。
電光火石間,施鶯鶯的心思轉了又轉:
莫非這是彆樣的投誠,意思是以後他不會再把大燕當成家了?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大燕國從上到下都對這位“不祥”的皇子沒什麼好臉色。
既然如此,叫他一聲名字以示好,換來一個助力,也不算虧——
豈止不虧,區區一個姓名,能換來敵國皇家正統的名頭做“友好往來”的筏子,能換來一流武學高手護衛在側,還能換來未來進攻大燕國的時候最好用的人質,簡直是無本的生意,賺翻了!
施鶯鶯心裡的金算盤打得劈啪響,險些要飛上天去,便含笑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謝北辰。”
她在大燕國客居的這段時間,終於把原身養出了一些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嬌憨模樣,哪怕是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對她說出半點不客氣的話。
再加上她的聲音嚦嚦如鶯啼,天籟之聲也莫過於此,連句末的一點氣音,似乎都帶著蘭麝般馥鬱的暖香:
這使得她哪怕說著最無情的言語,也能夠讓人心蕩神馳,更何況她剛剛還發自內心地呼喚了、記住了謝北辰的名字呢?
真情與假意雖不好分辨,可當一個人的全副心神都牽係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便很好分辨了。
於是大燕國二皇子謝北辰,原本打算來擄走朝雲國長公主的這位刺客,他……
他臉紅了。
臉紅得很徹底,緋紅如霞雲的顏色從他清俊的臉上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和耳後,簡直就像是被什麼豪門貴胄調戲了的良家少女似的。
施鶯鶯便下意識地往後避了避,自覺弄明白了謝北辰的腦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