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封(2 / 2)

施鶯鶯一揚眉,半點讓步的意思也沒有:

“偷工減料有偷工減料的垮法,水勢太大有水勢太大的垮法,總要親眼見個明白。”

她是長公主,又是被皇帝欽點來名正言順賑災的,除了某幾位心虛的官員之外,一時間竟真的沒人攔得住她,任憑她和一乾官員實地考察去了。

而這位長公主也成功用行動說明了她是來乾實事的:

在抵達黃河郡的當天,她便帶著一行人對決堤處的黃河堤壩來了個突襲式的實地檢查,讓弄虛作假、偷工減料的人半點彌補的空都沒有,就被她捉住了一乾證據,並投入大牢。

一開始還有人想狡辯的來著,畢竟長公主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展示出半點才乾,萬一她其實什麼都沒看出來,隻是詐他們的呢?再加上小女孩心軟,隻要他們能在數據上糊弄過去,再多哀求幾聲,就肯定不會有太大事的吧?

結果施鶯鶯根本不吃這套。

這幫蠹蟲官員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假數據給編好,她就在河堤上憑目測直接報出了八/九不離十的數據:

哪裡的石料用量不足,哪裡的木頭沒有選好;當年朝廷撥下來的修河堤的錢有幾多,報上去的實際花費又有多少;再對比一下這處河堤的質量,不光把貪墨了的數額給心算了出來,甚至連他們為了省錢,虛報的和實際用的什麼地方的材料,全都口述出來了。

隻要一眼。

更令係統難以置信的是,這些全都是施鶯鶯不借助提示牌就能自己看出來的。

它悲憤地心想,估計以後自己在施鶯鶯這裡的作用就是給她舉人物提示牌了:

“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多啊?”

施鶯鶯回答道:“我之前經曆過喪屍圍城的世界,又正好負責督修防禦工事,要是修不好的話,早就沒命了吧?這可是在生死關頭磨練出來的監工經驗哦。”

係統:“辛苦了。”

施鶯鶯:“啊,我騙你的。”

係統:??!!

總之不管最後係統究竟怎樣懷疑統生——我真的太難了堂堂一個高科技產物竟然完全看不出來她在說實話還是說假話——施鶯鶯這邊的動作片刻未停,把一乾竟然敢偷工減料的人下了大牢,引發了黃河郡和朝雲國都城裡的好一陣動蕩:

因為這批人裡,有相當一部分是二皇子的黨羽。

施鶯鶯收集到的證據太鐵板釘釘了,以至於二皇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往外撈出一個人來,於是慢慢地,又有一批人悄然離開了他的陣營:

大難臨頭了,你卻一個人都救不出來,這不行。有福可享固然不錯,但那也得有命去享受。

然而施鶯鶯對自己引發的權力動蕩似乎一無所知,實打實地展現出了“醉心於興修水利不願進行政治傾軋”的形象,並在將這幫人給下了獄的數日後,就召集了黃河郡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員,提出了全新的治水理念:

“黃河連年決堤,蓋因泥沙淤積,抬高河床所致。堤壩愈高,而泥沙愈滯,以至極其淤塞處,河床堤壩高於平地尺丈有餘。一旦決堤,水勢本已洶洶,兼以自高而下之勢,則水患愈難平。”

這番話說得很是道理,不少經驗豐富的治河工麵麵相覷,心想,能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錯了,他們自然也考慮過這一點,但問題不是出在理論上,而是出在實踐上:

“但現在恰逢豐水期,無法派人下河去清理泥沙。”

“若要等到枯水期的話,數日內黃河便會冰封千裡;即便未能冰封,寒日入水勞作也極為困苦,即便以重金相酬,也難以募到足夠的人手。”

畢竟黃河郡是位於交通要道旁邊的郡縣,想弄到足夠的錢的方法多得是:

要麼賣力氣去碼頭扛包,要麼去酒樓給人幫工,實在不行拉下臉去跑商也可以,為什麼一定要在數九寒天下水去掏泥沙呢?又累又苦,到老了還會落一身的病。

“那便不用人力好了。”施鶯鶯想了想,在紙上畫了個草圖出來,將黃河郡曆年來慣用的“分流防洪”的理論暫時擱置在了一邊,轉而提出了全新的“合流”的理論:

“不如以河治河,以水攻沙。”

“築堤束水,水合則勢猛,勢猛則沙刷,沙刷則河深。”*

她這番話一說出口,便在黃河郡大小官員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向來支持和見慣了“分流”理論的人對這個方法嗤之以鼻,但凡提出這個辦法的不是長公主,隻怕現在已經被他們給口誅筆伐得不像樣了:

“這個方法真是……太奇詭,太劍走偏鋒了,老夫在此治水十餘年,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辦法,隻有分流防洪才是正途!”

“長公主對水利之事一無所知,怎敢在此信口開河?還是讓我們來吧。”

“把堤壩修窄的話,萬一衝垮,水勢加大,豈不更貽害無窮?百姓的性命都在這一句話上呢,長公主從來沒經過事,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看懂了草圖的示意後,站在施鶯鶯一邊的人也愈發地多了起來:

“可我覺得這個辦法也不無道理,順應地利,就地取材,的確可以試上一試。”

“隻要修築的堤壩足夠結實,就能趕在它被衝垮之前,先借助水勢把泥沙衝走。河床一低下來,能承載的水流量就會變大,堤壩的壓力就會變小,最難的地方無非就是抗住一開始的水流而已,妙啊,值得一試!”

一片喧嚷聲中,周總督在案桌地下終於拆開了自家幺子的最新一封來信。

自周明德年紀輕輕便連中三元,成為了朝雲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禮部員外郎之後,周家在很多事情上的決定便都倚靠他的決策了:

他年紀輕輕就能走到這個位置上,足以見其目光長遠,聽一聽他的意見,總比跟著年紀越大就越固步自封的人鑽進死胡同裡的好。

前幾封信都中規中矩的,沒有什麼偏向,最多隻是把都城裡近來的大事和走向全都整理了一遍發了回來而已;隻有這封信裡半個字也沒有,可蘊藏在其中的信息,卻比之前的任何一封信都要多:

能夠連中三元的才子,在書畫上也擅長得很,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隻振翅欲飛的鶯鳥。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周總督沉吟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跟在自家兒子的身後賭上這一把,拍板決定道:

“且按照長公主的說法試上一試。”

“但若此事不成,便要長公主一力擔責;若此事成功,也是殿下一人的功勳。”

“這個自然,若有不妥之處,我一力承擔便是,絕不牽連諸位。”施鶯鶯一點頭:

“數日後於黃河決堤處,效仿前人‘瓠子堵口’先例,以竹木為樁,充填草、石和土,層層夯築,無論官兵與平民,一概前往堵住豁口;待水流被堵住後,抓緊時間搶修並束攏河堤,用水流將淤積的泥沙衝開。”*

周總督立刻擬好了公告,層層傳達下去。

和以往隻選擇性招募民工的告示不同,這次的公告上,赫然將所有官員也一並征召進去了,頗有種“長公主都來乾活了那你們也彆閒著”的拉人下水的感覺,一時間還真調動起了不少人的積極性:

官民同心,何愁水患不平?

果然十五日後,萬眾齊心之下,艱難地堵住了決堤口;工部派來的人手和禦林軍更是馬不停蹄地搶修著堤壩,將原本寬大的堤壩向裡收束了數丈,終年泛濫的黃河終於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嶄新對策:

束水衝沙。

至此之後二十餘載,有束水衝沙之法在前,輔以分流防洪在後,又年年額外撥款加固舊堤壩,增設哨台,在上遊植樹造林,即便黃河的水位曾數次逼近過高危紅線,也再未決堤——

這些都是施鶯鶯留下來的主意。

哪怕她隻在這裡停留了數載,做出的改變也足以長久地存續下來。

不過那也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滾滾江水裹挾著泥沙飛速衝下,竟然真的以毒攻毒地將困擾了黃河郡百年的問題成功解決了,連就任多年、經驗豐富的周總督都不得不讚歎一聲:

“這個辦法真是太妙了!不知長公主得到了什麼人的指點?”

“快說是你自己想的!”係統慫恿道:

“他們這麼多年都沒能鑽研出個子醜寅卯來,就說明能想出這個辦法的人沒有被這個世界的知識體係收納進來,你為什麼不趁此機會揚名立萬——

“閉嘴。”施鶯鶯在精神世界裡殘忍地把係統大頭朝下種進了地裡,同時在明麵上對黃河總督等人一點頭,微笑道:

“潘季馴。”

周總督大喜,繼續問道:

“不知這位潘先生現在人在何處?能有此等精妙對策,定然是個治水高手,如果能聘他前來的話,定能保黃河再無水患!”

“這種高人怎麼可能輕易就見到嘛,更彆提人家還是大燕國的人,能將這個辦法傳授給我,都費了我好大的功夫呢。”施鶯鶯失笑道:

“要不是大燕國的士農工商壁壘不甚嚴明,我也不會有幸認識此等人才。”

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卻格外有說服力,更彆提還是在信息堵塞的古代了:

大燕國對傳統的士農工商四等人的劃分不甚嚴明,這是真的;但要說她能認識這樣的治水高手,那就是胡扯的了。

是不是胡扯的,隻有施鶯鶯自己知道,隻要讓這件事看起來足夠可信就行——

她成功了。

以周總督為首的老成官員們麵麵相覷,不得不在心底暗歎一聲,果然還是彆家的月亮比較圓,以至於都能造就這樣的人才出來。

於是回去後,不少官員便明裡暗裡紛紛上書,委婉地勸誡朝雲國老皇帝,咱們習慣的那一套已經不適合現在的世道啦:

看看隔壁大燕國,不聲不響地造了這麼個人出來!我們是不是也該摒棄一下考核的時候隻考八股、看文章隻看辭藻工不工整流不流麗的習慣,跟周家向來提倡的那樣,“言之有物”?

這才是施鶯鶯想要的結果:

她需要一批實乾家,而不是隻有文章寫得好看的文人。

但在年輕官員們的眼裡,這便是長公主的功勞:

連大燕國的人才都願意與長公主傾心相交,還把這麼精妙的治水方法都告訴了長公主,果然這才是真正有帝王氣象的皇儲吧?

於是施鶯鶯這一番黃河治水,不僅沒有像二皇子預想的那樣染上疾病、惹得一身麻煩也沒能成功,還實打實地收獲了好一番美名:

她離開黃河郡的時候,萬人空巷相送,更有萬民傘相贈。

朝雲國長公主的賢明,遠傳千裡,黃河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係統:“……萬萬沒想到。”

施鶯鶯謙虛道:“還好還好,畢竟不是我自己知道的東西,要是冠上自己的名字就拿來用,未免有點不好意思。”

係統:“你胡說!你從來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而且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記住了束水法本尊的名字!”

施鶯鶯憤而反駁:“你說什麼呢,我的記性向來很好——”

係統:“好,那我把人物提示牌給你關掉了,請問現在率工部和禮部齊齊出城迎接你的這個人是誰?”

施鶯鶯看著這位穿著禮部的紅袍,手拿聖旨的溫潤如玉的年輕人,好生沉默了一下:“是周總督的兒子吧。”

係統痛苦地給她打開了提示板:“……人家叫周明德啦。好歹也是一代詩詞歌賦流傳千古的文學大家,赤膽忠心可動天地的文臣,給我好好記住人家的名字。”

不管施鶯鶯到最後有沒有記住周明德的名字,總之這位禮部的官員倒是宣旨了,他高聲道:

“請長公主就地皆知。”

施鶯鶯翻身下馬,在地上端正地行了個禮,便聽見周明德繼續道:

“皇帝詔曰,朝雲國長公主治理黃河有功,有常人不能及之才,特此冊封永平長公主。”

“擇吉日加封立府後,入六部協理國事,欽此。”

麵對著這封詔書,施鶯鶯麵上表現得十分開心,但她的內心卻是截然相反的冷靜:

都到這個份上了,朝雲國老皇帝愣是還不封太子,真是偏心偏得沒邊兒了。

——既然如此,那彆人不給的東西,就讓她親自動手搶過來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國慶快樂,中秋快樂,雙節快快樂樂~吃月餅要喝茶助消化!

【小劇場·施鶯鶯不記人名的狀況愈發嚴重了還是改善了】

係統:這一位,是詩詞歌賦流傳千古的文學大家,赤膽忠心可動天地的文臣——

施鶯鶯:周總督的兒子,三元及第的天才。下一個。

係統:這一位,是太子手下的死士,馬上就要來刺殺你卻被策反了從此保護你——

施鶯鶯:護衛二號。下一個。

係統:這一位,是《亡國公主:下堂將軍妃》的原男主,大燕國少將軍——

施鶯鶯:死亡名單一號。下一個。

係統:這一位,是大燕國東宮之主,弓馬嫻熟,胸懷大誌卻不得施展——

施鶯鶯:人質一號,下一個。

係統:這一位,是大燕國二皇子,你的護衛一號,人質二號——

施鶯鶯秒答:謝北辰。

係統喜極而泣。

施鶯鶯:你哭什麼,這是我的盟友一號,記不住盟友的名字多沒誠意。

看穿一切的謝北辰:QAQ哎,我就知道。

*潘季馴,字時良,號印川。著有《宸斷大工錄》、《兩河管見》、《河防一覽》、《留餘堂集》等書,曾四次主持治理黃河和運河,前後持續二十七年。發明“束水衝沙法”,深刻地影響了後代的”治黃”思想和實踐,為中國古代的治河事業做出了重大的貢獻。西方河工專家曾對潘季馴表示歎服:“潘氏分清遙堤之用為防潰,而縷堤之用為束水,為治導河流的一種方法,此點非常合理。”

*《河議辯惑》:水分則勢緩,勢緩則沙停,沙停則河飽,尺寸之水皆有沙麵,止見其高。水合則勢猛,勢猛則沙刷,沙刷則河深,尋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見其卑。築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於兩旁,則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勢,此合之所以愈於分也。

*瓠子堵口:西漢時黃河上一次大規模的堵口工程。漢武帝親臨黃河決口處指揮,朝廷上下官員自將軍以下皆參加堵口。這一著名的黃河堵口以竹為樁,充填草、石和土,層層夯築而上,最後終於成功。漢武帝作《瓠子歌》悼之,並在堵口處修築“宣防宮”紀念。

感謝在2020-09-30 23:46:38~2020-10-01 23:59:16期間為我灌溉營養液x3 的 遲 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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