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陵再次醒來時候，身下是溫暖褥子，身上是柔軟被子，眼前是青色帳子，雖然一切都是那麼樸實而簡單，可這其中透著他曾經早就失去平和。
他以為他再次睜眼，會跟上輩子一樣，出現在那個滿是妖獸屍體山洞裡，他依然還在垂死邊緣掙紮。甚至有時候他會懷疑，此時此刻場景，不過是他在深淵中又一次夢魘，每一次醒來，就是更深一次絕望。
可眨了眨眼，包裹著自己溫暖依舊存在，混合著某種藥香，侵擾著他神誌。如果不是身上傷口還切實疼痛著，他——又一道法訣打在他身上，疼痛減少了那麼一絲，神誌又清醒了一分。
是“清靈訣”和“渡生訣”，最初階治療法訣，並且等級也十分低微，他甚至感覺不到一絲靈力。
所以，使用這兩個法訣人，應該沒有一絲靈力。但是這熟練程度，簡直讓人驚訝。
他偏過頭去，就看到那個應該是救了他人，正坐在窗前，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手裡正熟練捏訣往他身上扔，但是那眼神早就已經放空。
窗外陽光甚好，還能聽到鳥兒歌聲，嘰嘰喳喳地在樹頭跳躍，風吹過了樹葉，又有幾片落下，飄飄蕩蕩地回歸了塵土。
有一縷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了她臉頰上，像是在微微跳動。
乾淨，漂亮，柔和，會發光。
裴陵黑黝黝地眼中暗沉無光，手指卻微微蜷曲：好想毀掉啊！
——美好東西，就應該一點點撕碎了，綻放出更加美麗和絕望色彩。
他動作很細微，但是喬冉冉卻發覺了，慢悠悠地回神，就對上了他眼神。他眼神太可怕，每一次對視都讓她產生一種即將被黑暗吞噬錯覺，她那並不怎麼強健神識都劇烈震顫著。
一個乾淨漂亮得不像話少年，卻擁有著這種遲暮而絕望眼神，如果不是知道他修為並不高，她恐怕會合理懷疑這是哪個山頭裡跑出來老怪物。
就是那眼神太礙眼了。
“醒了？”喬冉冉算了算時間，這少年又是提前醒來，“你身上內傷和外傷，花點時間就能治好，但是你身上毒，我暫時沒辦法，不過我可以用銀針暫時封住它們，在找到解決方法之前，應該不會輕易毒發。簡單來說呢，雖然不能徹底醫好你，但是你暫時也死不了……”
少年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喬冉冉小嘴叭叭叭地也不管少年是什麼反應，笑眯眯地說：“所以，我們聊一聊診費和藥費？”
拜托陶大夫幫忙洗乾淨這少年時候，她也就知道了，這少年一窮二白身上比她還乾淨，她雖然沒有儲物袋，可她至少還有一個小包裹，這少年身上乾淨除了傷就隻剩下一身破爛衣服了。
就那衣服看上去質量還不錯，可惜也變成了破布，藥童擦櫃子都嫌太碎。
“但是現在呢，你還是先睡一覺比較好。”不然被這麼大個人用那種眼神直愣愣盯著，喬冉冉都覺得手裡法訣都扔得不香了。
說著，銀針已經扣在了她手裡，映在少年暗沉眸子裡，就像突然多了一點光。
可惜，那銀針終究沒能落在少年身上，因為少年已經抬手握住了她手腕，製止了她動作。
喬冉冉挑眉，她是真沒想到，這人不僅提前醒來，甚至已經有了行動能力。那手很涼，很穩，沒有一絲重傷患者應該有無力——因為捏得她很疼！
還來？
右手被製住了怎麼辦？
很簡單，她還有左手！
然後她左手也被捏住了。
喬冉冉：“……”這就尷尬了。
——
失去意識感覺並不好。裴陵當然知道自己之前那麼輕易暈過去跟眼前這個女人，以及她手裡銀針有很大關係，所以他絕對不會再給她機會下手。
剛剛那一瞬間，他已經想過了很多。他想到了上輩子最大執念，除了裴家那洗不淨鮮血之外，就是自己遲到。這遺憾和絕望淹沒了他，在他被困在深淵那麼多年裡，一點點吞噬了他。
他不知道上輩子天地崩裂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以他罪孽為什麼會有機會逆轉時光重來一回，甚至不知道回去救下命懸一線裴家有什麼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