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2)

榮歲試著伸手在一個年輕男人眼前晃晃, 那人本來背著一簍魚往前走,榮歲伸手後他忽然就停了下來,黑色的眼睛直直的看著榮歲的方向, 不說話也不動。

“臥槽!!”榮歲僵著身體,緊張的盯著他, 片刻後年輕男人轉過頭, 繼續滿臉笑容的背著魚簍跟榮歲擦肩而過。

受驚的拍拍胸口, 榮歲拉著殷燭之快步往前走, 再不敢主動招惹這些村民。

“這些是鬼嗎?”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停下, 榮歲問道。

殷燭之從進來後眉頭就沒放鬆過, 板著臉也有些疑惑,“不是。”

“也不是妖。”看見榮歲的表情,他又補充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榮歲小聲嘀咕,“你也有不知道的啊?”

殷燭之耳朵微紅, 對於自己竟然看不出這些東西的來曆覺得有些羞窘, 但他確實看不出來, 隻能老實道:“世間萬物, 我也不是樣樣都清楚, 隻是活得久,所以比常人見識多些而已。”

榮歲注意到他發紅的耳尖,心道燭龍看著一副高嶺之花的樣子,臉皮還挺薄, 也不知道是本來性格就這樣,還是變小了導致的。

他於是牽起殷燭之的手, 繼續往前走,“不知道有不知道的辦法,我們先去看看他們要做什麼。”

村民大多都往一個方向在走,那是村子的儘頭,坐落著一座修建的比其他房子都要高大精致的建築。

榮歲猜測那應該是祠堂一類的建築,村民們抬著桌椅板凳、食物酒水往那邊走,沒一會兒祠堂前的空地上就已經堆滿了東西。

繞過村民跟堆滿的食物器具,榮歲準備進祠堂去看一看,然而他才邁入一步,後背忽然感受到一陣強烈的目光,他微微轉頭,就見本來在忙碌的村民此時正齊刷刷的盯著他看。

跟之前那個年輕男人一樣的目光,黝黑、空洞、沒有生氣。

榮歲:“…………”

他試著收回抬起的腳,就站在祠堂門口不動,齊刷刷盯著他的村民就仿佛被按了播放鍵一樣,重新繼續手上的事情,互相之間會小聲說話玩笑,就仿佛從來沒有看到過祠堂門口的兩人一樣。

不能進去,榮歲隻能伸長脖子往裡麵看,“看樣子是不能進去了。”不然鬼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好在這個祠堂雖然大,但是裡麵沒有太多的遮擋,一眼就能看完。

就像榮歲的猜測一樣,這是一間祠堂,但是供奉的並不是祖宗牌位,而是一座人形的雕像。雕像建造的十分高大威猛,祂穿著一身朱裳紅袍,身披熊皮,一手執長戈,一手拿盾牌,臉上還戴著金色麵具。這麵具又跟在村子的牆壁上看到的不同,它有四個眼睛,四個角也比普通麵具的更長一些,因此看著也更詭異凶惡一些。

在雕像下麵還有十二個矮桌。每個矮桌上擺放著一個麵具,基本造型都是四角,凸眼,巨嘴獠牙,無耳。區彆它們的是麵具之上的花紋,每個麵具都刻著完全不同的花紋,還有的寫著古老的文字,顯然各自代表著不同含義。

榮歲的視線在這些麵具上一一掃過,在掃過其中一個麵具時,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神像,不由小聲犯嘀咕,“彆是什麼邪神吧?”畢竟這一個比一個凶神惡煞的,看著也不像是什麼善類。

“是方相氏。”殷燭之開口道。

方相氏又名嫫母,她是黃帝妻子,也是早時人族普遍信仰的神祗,是可以驅疫辟邪的神。昔日黃帝巡行天下,其元妻在路途中病逝。黃帝於是令嫫母指揮祀事,監護靈柩。因她能力出眾,黃帝立其為方相氏,用她凶惡的相貌來驅邪。

在上古時期,人族式微,凶獸橫行,許多凶獸出現都意味著的疫病跟災難,更彆說還有顓頊氏三子死後化為疫鬼,為禍人間。

人族力量弱小,極難靠自己抵禦這些凶邪之物,便隻能請求借助神靈的力量來驅凶辟邪。

而方相氏因為生的高大,麵容醜陋能驅邪祟,所以許多百姓都供奉她。每逢春秋冬交替之際,都會舉行大儺,請方相氏驅逐疫鬼。

殷燭之的目光落在十二個麵具之上,緩緩道:“這十二個麵具,便是十二獸神,在儺儀中,十二獸神會被方相氏征服,然後在方相氏的指揮下幫助百姓驅逐疫鬼。”

榮歲道:“那他們這是在準備儺儀?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儺儀他也聽說過一些,這種古老的儀式一直到了現代都有流傳,而且後來還發展演變出了儺戲,被稱為戲劇的活化石。雖然帶著凶惡的麵具大幅度跳動吼叫,在不懂的人看來有些詭異恐怖,但實際上卻是個驅鬼祈福的儀式。

殷燭之搖搖頭,目光落在一個刻著虎紋的麵具上,神情有些凝重,“你沒有發現,我們已經把村子走了一圈,卻沒有看到窮奇嗎?”

榮歲一愣,反應過來後悚然一驚,“你是說……”

殷燭之伸手點點那個虎紋麵具,“儺儀中的十二獸神,其中一個是窮奇。”

榮歲一懵,下意識往前一步要去看那個麵具,身後頓時傳來碗碟摔碎的聲音,齊刷刷又陰森詭異的目光刺在他背上,榮歲僵住身體,進退兩難。

殷燭之牽著他的手將他拉出來,那些百姓果然又重新撿起掉落的器皿開始忙碌,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隻有一絲餘暉在天邊,勉強照亮這一方天空。

殷燭之道:“窮奇很可能是被困住在了某一處,但是這些村民是怎麼困住他的,我還未想通。”

他看著越來越暗沉的天色,“而且儺儀中還有一個環節,便是找人穿黃衣扮做鬼祟,被方相氏跟十二獸驅逐出村子。”

驅有形之鬼,這是後來慢慢演變出來的,原本的儺儀中,隻是由方相氏帶領十二獸挨個在房屋中進行驅逐,後來慢慢的就演變為,由人扮演鬼祟,然後在儀式中被驅逐出去。

但他們一路走來,隻看到了驅鬼的麵具,卻沒有看見代表鬼祟的麵具。

那麼儺儀上的鬼祟從哪裡來?要麼是這村子裡還有其他看不見的東西,要麼就是……他們這些外來人,就是要驅逐的鬼。

不論是哪一種,對於他們都算不上好消息。

天邊最後一絲餘光也被黑暗吞噬,天邊忽然響起沉重的鼓點聲,鼓聲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比一聲急促,像是敲在人心上。榮歲聽著,總覺得十分的淒涼悲愴。

那些村民們似乎聽不到鼓聲,手腳麻利的將東西整理好,再把食物用布巾蓋上,就三五成群的回了各自家中。

街道上片刻就變得空蕩下來,村民回去後,房屋裡卻沒有燃起燭火,街道上的夜色越來越重,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抓緊我。”

垂在身側的手被緊緊握住,一道不同於稚兒的冷冽聲線響起,榮歲轉過頭看向身側位置,隻能依稀看到一雙金黃澄澈的眼瞳。

殷燭之牽著他,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榮歲看不見腳下的路,走的有些踉蹌,但好在殷燭之很細心,半扶著他給他指明方向。

黑暗之中,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榮歲感覺到握著他的大手沉穩有力,即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也帶著令人安心的暖意。

身後的黑暗裡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榮歲想回頭去看,卻被一隻溫暖乾燥的手捂住了眼睛,殷燭之的聲線依舊冷冽,細聽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彆看。”

榮歲眨了眨眼睛,眼睫毛搔在殷燭之手心,撓的他有些癢。

“是什麼?”

“那些村民。”

前方傳來一絲暖黃的燈光,殷燭之看到巴士的模樣,小聲道:“到了。”

他鬆開捂在榮歲眼睛上的手,榮歲眨眨眼睛,看著巴士車上透出來的光亮有些不適應。

司機看見他們回來,連忙打開車門讓他們上來,隻是到了殷燭之時,顫抖著聲音問了一句,“跟你一起出去的不是個漂亮小孩兒嗎?”

榮歲眨眨眼睛,看著一身休閒裝的殷燭之,惡趣味道:“長大了,你沒發現他跟那小孩兒眉眼一模一樣嗎?”

司機:“…………”他就說那小孩兒肯定也不是人,不然哪有探路帶個小孩兒作伴的。

“是、是挺像的……”乾笑兩聲,司機搓搓手臂往駕駛座縮了縮,沒看再去看殷燭之。

其他人都呼啦圍上來問情況,溫暾往後麵榮歲身後看了看,“爺爺怎麼沒回來?”

榮歲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還是極力掩飾住了擔憂,“前麵是個村子,我們在村子裡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人。”

白澤道:“村子?遠嗎?我們從這裡完全看不到有村落。”

榮歲:“要走近了才能看到,似乎是個古代的村落,村民也很詭異,不是妖也不是鬼怪,連神君都看不出來是什麼。”

“村子明天要舉行儺儀,我們懷疑父親是被困在村裡了,準備天亮了再去一趟。”

他們說話間,就聽前麵的司機又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躲到了後麵來。

“外麵有鬼!外麵有鬼啊啊啊!”

他蹲在中間的過道上雙手合,十一邊胡亂念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觀音菩薩保佑”,一邊抬著袖子抹眼淚哭訴。

“我不想死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出發前老婆還說熬了骨頭湯等我回去喝嗚嗚嗚嗚……”

榮歲看著他傷心欲絕的模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外麵有鬼,我們這也有一車妖怪呢,肯定能讓你回家喝骨頭湯。”

司機哭聲一頓:“………………”那謝謝您啊?

一直沒說話的殷燭之走到窗戶邊往外看。車窗之外是純然的黑,除了車頂上的一排小燈發出微弱的光,勉強照亮車內的空間,車外的世界就像是浸入了一池子的墨水裡,除了漆黑還是漆黑。

車窗倒影之中,金色的眼瞳越發璀璨,殷燭之看著黑暗中潛行的生物,手指抵在玻璃車窗之上,一朵紅色的火苗就從他指尖飄飄忽忽的飛到了窗外去。

火苗很微弱,晃動間卻能照亮周圍的一小塊地方,隻見它所過之處,黑暗短暫退散,露出一張張帶著猙獰麵具的臉。

這麵具是木製的,就跟榮歲看見的掛在牆壁上的那些麵具一樣,隻是先前那些麵具雖然猙獰,卻並不讓人畏懼和不適。而此時在濃重的墨色之中,偶爾被火光照到的麵具,卻散發著人令人不舒服的氣息。

凸眼,四角,巨口獠牙,無耳,一模一樣的造型,此時這些麵具卻像是長在村民臉上一樣,榮歲動了動,甚至能看見麵具凸起的眼球也跟著動了動。

“燒不起來。”殷燭之忽然開口道:“它們是無形之物。”

燭龍曾銜火精鎮守幽冥,火精可燒儘一切鬼祟汙穢,但火精接觸到這些村民之後,卻並沒有燃燒,說明他們並不是鬼祟,而是無形之物。

無形無體的無形之物,自然不會燃燒。

白澤道:“會不會是怨力?”

除了鬼祟妖怪之外,這世間其實還存在許多其他形態的生物,怨力便是其中一種。

妖物是天生天養,魂魄是死後而化,而怨力,則是強烈的怨念彙聚而成。

白澤曾經就見過一次。那是一個戰敗的城池,據說千年前兩座城池打仗,戰勝一方將戰敗城池的百姓全部屠殺殆儘,千年過去,那座城池已經荒廢,死去的百姓早已經化為白骨。但偶爾有人誤闖進去,卻發現城池如同昔日繁華,死去的百姓仍然在其中安居樂業。

有請過高人超度,但都說並沒有鬼怪作祟。

白澤後來偶然經過,好奇便去看過一次,果然如同傳言一般,那些百姓在其中生活著,外人進去亦沒有影響,就像是在兩個世界中一樣。發現是怨力作祟,還是因為他城牆上看見了一柄長/槍,那長/槍紅纓殘落,布滿鏽跡,唯有槍/尖雪白鋒利。

他好奇之下將那長/槍拔起來,城池中的繁榮景象就都消失無蹤。隻剩下滿目頹敗跟荒蕪。

那柄長/槍的主人據說是一位十分勇猛的將軍,他一直守護著城池跟百姓,卻在那一戰中落敗,與滿城百姓同死,隻留下一柄長/槍。

“如果是怨力,至少要有一個載體。”白澤道:“而且,怨力隻是強烈的怨念彙聚而成的一種類似幻像的東西,並不具有攻擊性。”

而他們看到的這些村民,怎麼看也不像是無害的樣子。

白澤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時天邊又響起一陣大鼓聲,音色厚重雄渾,咚咚響了三下之後,帶著麵具的村民就驚弓之鳥一樣退了回去。

榮歲問:“這鼓聲是從哪裡來的?”他們在村裡也並沒有看到大鼓,說起來儺儀時確實會用到鼓,隻是在祠堂時卻並沒有看到。

“從四麵八方來。”

殷燭之打開窗戶,冰涼的風從窗縫吹進來,那一朵火光順著風飄進來,停在榮歲麵前晃了晃,才消失不見。

“明天再去看看,是不是怨力到時候就知道了。”

榮歲點點頭,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他靠著窗戶,一轉頭外麵就是漆黑的夜,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看時間,手機上的時間從進來後就再也沒有變過,榮歲極輕的歎了一口氣,盯著屏幕上他跟榮富的合照發呆。

“睡吧。”殷燭之抽出他的手機,將車窗的窗簾合上,“窮奇是十二獸神之一,真要算起來比我們的處境還要好些,不會有事的。”

榮歲伸手揉揉臉,低低的應了一聲。車上還有老人孩子,即使他擔心榮富,也不敢表現的太過明顯,剛才一直強忍著,現在安靜下來,才有些控製不住情緒。

殷燭之猶豫了一下,抬手在他頭上揉了揉。

榮歲朝他感激的笑了笑,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強迫自己闔目休息,明天還要去村子裡,他必須養足精神。

對妖族來說,睡眠並不是必須的,殷燭之學著榮歲的樣子靠後半躺著,躺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側過臉,盯著睡著的榮歲看。

兩人的位置離得很近,殷燭之一側臉,就能看見身邊的青年。

榮歲睡的不是很安穩,眉頭微微皺著,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的轉動。殷燭之抬手在他皺起的眉心輕輕點了一下,麵容在燈光下些許柔和,“好好睡一覺。”

隨著他的手指離開,榮歲皺起的眉頭鬆開,呼吸也變得平和綿長起來。

殷燭之轉過臉,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轉過去看他。以前他跟青年的交集並不多,最多也就是青年在做了好吃的食物後,會拿一份送到他麵前。但他從未回應過,庇護鐘山以及鐘山的生靈,是他的職責所在,並不需要青年的上供。

可能因為這樣,青年就將他當做了一個不會說話的石像,偶爾會跟他絮絮叨叨的說些話,他一開始覺得有些吵鬨,習慣了之後,又覺得聽聽鐘山生靈的生活也不錯,便由他去了。

然而現在切身感受到那種溫暖感覺後,殷燭之卻覺得有些不滿足了。

他並不滿足於在一旁看著這份溫暖。

垂下眼睫,斂下燦燦的金眸,殷燭之變回幼崽模樣,抬爪遲疑了一下,便越過椅背,爬到了榮歲的腿上窩好。

溫熱的體溫透過相貼的皮膚傳過來,殷燭之滿意的眯了眯眼睛,盤著尾巴安靜的窩在榮歲腿上。

一.夜過去,太陽從東方升起,晨輝驅散黑夜,明亮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來,榮歲被光線晃到,緩緩睜開了眼睛。

坐著睡了一晚上,身體有些僵硬,他動了動腿,才察覺到大.腿上忽然多出來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