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家有乖仔 聽原 9168 字 4個月前

冬夜裡的風又冷又急,沿著整條盛長街穿堂而過,帶起一陣讓人心悸的嗚呼聲。有卷起的枯枝不斷打在窗欞上,直到把林俞從睡夢當中拽出來。

房間裡沒開燈,院子裡隱約有光線和低語。

林俞從床上爬起來坐著發了會兒呆,然後掀開被子,摸黑下了床。

林家世代承襲祖傳的木雕手藝,在這建京城裡是獨一份的手藝,如今一大家子都還住在這三進的大四合院子裡。

五歲的林俞自己單獨有一個小房間。

離了有暖氣的地方,剛開門就被外麵的冷風吹得打了個激靈,有人匆匆過來一把將他抱起來說:“祖宗,怎麼自己爬起來了?”

“沒事兒富叔。”林俞並未掙紮,熟練地把自己的腦袋埋進男人的肩頭,悶聲問:“外麵怎麼了?我聽見爸媽的聲音了。”

富叔今年四十多歲,在林家待了半輩子了。以前是跟著林俞爺爺做事的,老人過世後現在跟著林家新的當家人,也就是林俞的父親林柏從。

富叔伸手握他的腳,見他沒有光腳下地才鬆口氣。

隨後摸了摸他後腦勺細軟的頭發說:“你爸媽現在有事過不來,困不困?困的話今晚先跟叔睡吧。”

“不困。”林俞搖頭。

他隔著肩頭抬眼看著小院的門口,半晌,輕聲問:“叔,是不是乾媽他們回來了?”

男人一瞬間僵硬的動作雖然短暫,但林俞還是感覺到了。

富叔歎口氣喃道:“是啊,回來了。”

回來了,卻也永遠回不來。

林俞瞬間就懂了,他眼睛微紅,因為在夜裡所以才沒有被富叔看見。

——現在的林俞並非真的隻有五歲的林俞,而是重活一回的林俞。

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記憶裡聞家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出事的。

林俞重生回來的時間正巧是在他當年生了場大病的時候。林柏從夫婦愛子心切,聽了個過路和尚的話,說他邪靈入體需找合適人家鎮壓。

剛好這聞家是駐地軍戶,雖說在建京落戶沒幾年,也常年奔波各地。但夫妻二人為人大度友善,平日裡和林家多有往來。

林俞就這樣多了對爹媽。

他隻記得常年軍旅生涯的男人高高大大,女人婉約且堅韌。他們在某年的冬天出事於一場泥石流意外,留下唯一的年僅十歲的獨子將二人骨灰帶回。

林俞並沒有關於這一夜的任何記憶。

對於自己回到五歲這件事,他本身就恍如剛從一場沉屙病痛中緩慢恢複,每一天甚至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回想過往。

隻是此刻聽著外麵嘈雜的聲響,才恍然生出命運重蹈覆轍的感覺。

林俞衝出門口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屋簷昏黃燈光下站著的人影。

十歲左右的男孩兒比一般同齡孩子要稍微高一些,大概繼承了父母長相上的所有優點,麵目已初現少年雛形。他身上那件能將他完全罩住的外套,林俞認得,是自己父親的。

但能給他的溫度彷如寥寥。

他的褲腳全是乾凝的泥塊,站在那兒凍得麵色青白,眼神凝滯像一具提線木偶。

他不遠處的周圍錯落地站著不少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商量著什麼,都是這條街的鄰居,林俞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討論聞家夫婦的喪葬事宜。

畢竟一家三口隻剩下一個孩子了,誰都覺得他可憐。

那些或打量或哀歎的聲音和目光,不加掩飾地對準他。

旁邊有人嘀咕:“不是說還有個叔叔還是舅舅來著,怎麼沒見著人?”

那壓低的聲音雖然很刻意,但在這樣的夜裡依然清晰可聞,“是有個舅,不過我聽人說他這個舅舅可不是什麼好賴人。聞家兩口子一出事他就趕過去了,結果你猜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惦記著人兩口子手裡那點錢呢。”

“什麼人啊。”旁邊的人不憤,“這人都沒下葬,就算計著彆人的錢。”

“誰說不是。”又有人往屋簷的方向瞄,開口道:“好在這聞家小子是個有骨氣的,直接把他舅舅攆出去了。不然怎麼能讓他一個孩子帶著骨灰奔波這麼遠,也是造孽。”

“他爸那邊沒人了嗎?”

“這就不清楚了,聞家搬來這些年除了知道那聞遠山是西川人,你可聽過他家丁點底細?”

“也是,真要還剩下什麼人,不可能什麼消息都沒有。”

……

林俞手抓著實木門框,一邊聽著耳邊細碎的談論,一邊盯著角落的位置沒有動。

聞舟堯這個名字留給他的記憶其實也不多。

屬於那種從小到大你知道有這麼個人,但實際上沒什麼交集。真要算起來,大了他好幾歲的聞舟堯上輩子和他父母的接觸更多,說是養父母也不為過,隻是沒有一起生活。

他比林俞大了好幾屆,連碰麵的機會都寥寥。

林家是大門戶,逢年過節吵吵鬨鬨好幾十口人,林俞那時候總是聚在人群中心,很難注意到有這麼一個人。後來五六年時間關於這個名字的印象,就隻有偶爾父母談論起口中的一絲感慨。

往後盛長街很多人提起這個名字好像都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很難觸碰的存在。

因為這人後來的人生堪稱傳奇。

林俞知道父母每年會收到一封來自部隊的平安信,以及一筆數字堪稱驚人的錢。

那時候他不懂,忙著戀愛,忙著出櫃,忙著和家裡抗爭。以為聞舟堯無非像很多人口中的那樣,靠著他親生父親那邊緩過來的關係一路紅燈,但還算不忘本,是個挺知道感恩的人。

不過懂感恩這點確實沒錯。

也正是幼時這點緣由,林俞眾叛親離死在異鄉時,最後也隻有這人千裡迢迢從部隊趕去為他收斂屍骨。

就因為頂著林俞到死都沒怎麼叫過哥哥的這個虛名。

那已經是三十來歲的成年男人,彼時的他聽說已經從一線退下來,但那種在真正紛爭戰火中淬煉過的印記深深刻在他的骨子裡。

林俞記得他肩頭的霜雪,站在墓碑前,背影顯得一如他本人那般沉默。

林俞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覺得飄蕩的靈魂踩到了實地。

一轉眼,他竟回來了。

這一年父親還沒有早亡,母親溫柔嫻靜,祖輩尚在,闔家美滿。

他沒有因為愛上一個男人和家裡決裂遠走。

沒有被背叛,被愛的人踩在腳底,落到塵埃。

沒有死在雪夜,靈魂飄蕩,歸不了故裡。

他十三歲認識蔣世澤,十六歲偷偷跟他在一起,後出櫃被迫輟學,隻身和他前往南方。十年時間,從半夜被吵到睡不著的筒子樓搬到後來的高級公寓,從一杯倒變成彆人口中的千杯不醉。從幼時練習技藝在掌中留下的繭子到後來穿梭在辦公桌和交際場一點點被磨平,徹底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