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吃軟飯也是一種本事(1 / 2)

不做軟飯男 碉堡堡 11459 字 3個月前

什麼玩意兒?

蕭鳳梧心想自己莫不是餓暈了, 腦子犯起糊塗,他用被子蒙住臉,默默冷靜著,忽聽得床頭桌子發出一聲輕響, 隔著帳簾, 從縫隙中看去, 有人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粥來。

那個藍色光球又出現了。

【親,飯錢也是要還的呢, 三日之內喲,千萬彆忘記了】

蕭鳳梧:“……”

換了常人, 隻怕早就嚇死了, 不過他素來膽子大,盯著那光球看了半晌, 發覺不是什麼麵目猙獰的惡鬼,且不多時就消失了, 也就沒有在意,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說不得就撞魂了呢。

至於方才說的一大通,什麼自立自強不吃軟飯的屁話,蕭鳳梧就更不會當真了,全當耳旁風, 屋子靜悄悄一片, 並沒有什麼外人, 他起身端著碗, 三兩下把粥喝了乾淨, 透過窗子看去, 卻發現一個人影坐在廊道上,背靠著柱子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明月出身貧苦,小時候被賣進戲班,練功唱戲洗衣做飯,沒有一日不挨鞭子,後來年紀大些,成了師兄弟裡模樣最出挑的一個,有人為了討好蕭家,借著請秦明月到府上唱堂戲的名義,把他送給了斷袖之名在外的蕭鳳梧。

秦明月那時候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戲子,台都不曾正經登過,知道自己的命大抵就是這樣了,穿著件素淨的衣裳,端著青瓷茶盞遞給蕭鳳梧,嫋嫋熱氣升騰,腰身細若拂柳,是旁人最愛的那一款少年:“請十六爺喝茶。”

正是夏季,曬得人頭暈腦脹,蕭鳳梧穿著件白色的綢衫,呼啦搖著扇子,身邊簇擁著一眾美貌丫鬟,並不搭理他,秦明月一直伸著手,然後掀起半邊茶蓋散去熱氣,半晌後,才又往前遞了遞:“茶涼了,十六爺請用。”

蕭鳳梧抬眼,望著他,後者則給了一個怯生生的笑。

蕭鳳梧心想,是個聰明少年。

可惜秦明月再聰明,到底涉世未深,從小是苦水裡泡大的,哪怕是師父寇玉君,藤條鞭子也是下了狠手的抽,蕭鳳梧一個目下無塵的富貴公子,肯屈尊降貴的對他好一些,這顆心就守不住了。

再說,蕭鳳梧那番寵愛已經不是“稍稍好”能形容的,而是“非常好”的,落在外人眼中尚且都覺得豔羨,又何談秦明月這個當事人。

哪怕過了幾年,心底也還是放不下。

幽幽的月光傾灑下來,院中的綠葉都覆上了一層銀邊,秦明月想著蕭鳳梧今日那番話,一麵覺得是真的,一麵又覺得是假的,到底那張嘴出了名會騙人,抽爛了也不見得會吐出半句真話。

秦明月到底不是以前伏低做小的地位,也不是以前天真好騙的心腸,這麼些年也不知經曆過什麼,脾氣養得古怪刁鑽,可以說是陰晴不定。手裡仍捏著那把扇子,沒由來的,忽然冷笑著狠狠撕成了兩半,刺啦一聲響,聽得門後躲著的蕭鳳梧眼皮子直跳。

“你如此恨我,連把扇子都不肯留?”

他從陰影中走出,穿著素白的裡衣,身上披著件外衫,身長玉立,仿佛仍是當年將燕城無數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十六郎。

秦明月麵無表情看著他,指尖用力,挑釁似的,又是刺啦一聲響。

蕭鳳梧擋住他的手:“你想學晴雯麼,不過我成不了賈寶玉,沒有一匣子的折扇讓你撕,這把撕沒了,可就再沒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還帶著笑,秦明月將那殘缺不全的扇子用力擲到他懷裡,神色譏諷:“什麼晴雯賈寶玉的,原來說到底,十六爺不過隻將我當做奴仆,何必嘴上說的那麼好聽,蕭老太爺死了,也不見你哭上一哭,那些假惺惺的淚水給他去吧!”

蕭鳳梧母親死的早,他小時候性子乖戾,調皮的很,鬨得幾個姨娘都不願意養他,最後抱到了蕭老太爺膝下,按理說二人應該感情深厚才是。

破了的扇子,不值錢,蕭鳳梧扯下扇柄上的玉墜,將破爛的骨架隨手扔到一旁,詭異的,唇邊笑意更深:“為什麼要哭,他死了是好事,人活七十古來稀,他雖不曾活到那個歲數,可也比許多人強了,你想想,我上麵十五個兄弟姐妹,個個不是省油的燈,蕭家財物收繳官府,他若是還活著,就得跟我們一起過窮日子,遲早也得熬死,倒不如乾乾淨淨的去了,萬事不操心。”

秦明月隻覺得他心肝真是冷。

蕭鳳梧一張嘴慣會顛倒黑白:“你會唱《黛玉葬花》?想來《石頭記》也是讀過的,幸而林黛玉去的早,否則賈府被抄,她豈不是要一同過窮日子,世外仙姝洗手作羹湯,我倒想不出那個畫麵。”

秦明月不忿挑眉:“她不是嫌貧愛富之人。”

“縱然不是,”蕭鳳梧摩挲著下巴,“她那多愁多病身,不是窮人家養得起的,日日吃著人參養榮丸和燕窩,尚且天天病著,換了粗茶淡飯,說不得一日也撐不過去,我祖父也是一樣的道理,畢竟十幾個孫兒都與他不親近,我又是個不成器的,沒人養著,估計就餓死街頭了。”

話扯的有些遠,秦明月臉上忽的顯了幾分煩躁,起身想離開,蕭鳳梧一把拉住他,卻發覺指尖觸感不大對,低頭一看,麵色微變:“你的手?!”

無怪他如此驚詫,借著簷下的燈籠看去,秦明月左手的小拇指竟是斷了一截,如今那傷勢已然長好,不湊近了看是難發現的。

他不問倒罷,問了隻更戳人傷心事,秦明月用力扯回手,卻偏偏被蕭鳳梧攥的動彈不得,兩個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撕扯間險些打起來。

蕭鳳梧冷聲喝問:“這手怎麼傷的?!”

能怎麼傷的,不就是死皮賴臉爬回去找你被門夾的唄!

往日學戲文,秦明月最瞧不上這種賤不拉嘰的人,沒了男人不能活是怎麼著,卻不成想自己也做過那等事,現在想起來是真覺得丟人,壓根沒臉說。

蕭鳳梧身子還虛著,僵持不過片刻就被他推了開來,腳步一晃跌到了地上,秦明月見狀,恨恨跺腳,到底是拂袖離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裡是一座清淨的小院,中間栽著一棵西府海棠,隻是未到開花的季節,蕭鳳梧躺在地上,望著秦明月離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什麼,搖搖頭,片刻後從地上起來,拍掉身上的灰,進屋睡覺去了。

做人,還是沒心沒肺些的好,萬事不愁。

好比蕭鳳梧,他死了祖父又死大哥,渾身上下溜溜乾淨,不比從前金銀滿兜,同樣的境地,換個人來,隻怕腸子哭斷了都打不住,他偏偏什麼事兒都沒有。

翌日清早,這間院子就空了,隻有一個老仆在中間灑掃,蕭鳳梧自己從井裡打了水,磕磕絆絆的洗漱完了,然後隨口問道:“你們主人家呢?”

時至今日,也不擺什麼少爺臭架子了,聲音相當溫切。

老仆有些耳鳴,聽他說了好幾遍,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蕭鳳梧嘖嘖搖頭,年四十陰氣自半,年五十體重耳目不聰,年六十氣衰九竅不利,這老仆看著也有五十多歲高齡了,麵腫目黃,隻怕沒幾年活頭。

蕭鳳梧按住他耳後,拔高聲音,用最後一點耐心重複問道:“秦明月去哪兒了?”

老仆終於聽明白,口齒不清的道:“先生去盛德樓唱戲了。”

嘿,費勁!

蕭鳳梧出了院子,背著手,悠嗒嗒的滿街晃,老遠就聽見盛德樓幾欲掀翻房頂的叫好聲,門口裡三層外三層的被圍了起來,都是些沒錢聽戲且擠不進去的普通百姓。

秦明月近日才出現在燕城,以前都是四處走,在什麼地方落腳就在什麼地方唱,聽聞他來燕城,鄰縣不少戲迷都追著來了,盛德樓正中央的池座擠得滿滿當當,上邊的樓座包廂儘是女眷,坐滿了官太太官小姐,她們花了重金老早就定下位置,豪氣闊綽得讓官老爺牙疼。

欄杆扶手邊都擠滿了人,蕭鳳梧心道傻子才擠前門呢,繞步走到後邊兒,誰曾想真瞧見一個聰明人,撅著屁股準備去鑽狗洞,眼睛一轉,故意大喝一聲,嚇了對方一跳。

“哎呦我的娘!”

那人是個富貴商賈,二十出頭,一張臉肥的喜人,小眼眯眯,一激靈摔在地上,好不滑稽。

蕭鳳梧扶著牆哈哈大笑:“我當是誰,原來是岑三公子,鑽吧鑽吧,我不該擾你的,裡頭都是打手呢,你冒一個頭出去,立刻將你亂棍打殺了!”

二人原是舊相識。

岑三從地上爬起來,見是蕭鳳梧,繞著他轉了一圈,也樂了:“我去台州三年,再回來,你還是這般沒長進……我聽說你家的事兒了,節哀順變吧兄弟。”

蕭鳳梧滿不在乎的道:“早順過來了!你怎麼回了燕城?”

岑三道:“南邊兒打仗呢,生意不好做了,還得遷回本家,我前日到的這裡,原想聽一出秦明月的戲,嘿,他奶奶的,一個樓座兒都沒有。”

蕭鳳梧指了指外頭停著的馬車:“瞧見沒有,黃家的印兒呢,還有祝家的,個個都有上邊兒的關係,誰買你的麵子呀。”

岑三呸了一句:“一個窮鄉僻壤的破知縣也值當什麼‘上邊兒’關係,你二叔做的可是京官,我年前還遇見了,正五品的太醫院院首呢,你怎麼不投奔他去。”

蕭鳳梧道:“他早和家裡斷了關係,我祖父提起他就恨,十幾年不來往了,腆著臉去乾嘛呀,蕭家出事他定然收到消息了,卻不見伸出援手,可見沒什麼情分,何苦討嫌,再者說,一個太醫,能管什麼事兒。”

岑三道:“那可不一樣,你二叔是天子腳下,是京官兒,聽說他現在可是皇後娘娘跟前的紅人呢,日日保著龍胎的,可比這旮旯地強多了,燕城這地界,什麼大貓小狗都敢稱老爺,黃家怎麼了,祝家又怎麼了。”

岑三靠著門長籲短歎的,聽得到裡頭的戲聲,偏偏又聽不真切,抓心撓肝的繞圈子,蕭鳳梧道:“蠢貨蠢貨,我說裡麵有人守著,你便信了嗎,怎麼不自己去瞧瞧。”

語罷後退幾步,一個借力輕巧翻上了牆頭,後門確有一個拿著棒子的打手在來回轉悠,蕭鳳梧撿了小片碎瓦,嗖的擲過去將人打暈了。

岑三趴在下麵的狗洞看得真切,想鑽進來,卻又卡住了,急得跳腳,扒著牆頭道:“好兄弟,快拉我一把,晚了該聽不上趟了,快快快!”

他那個塊頭,蕭鳳梧想拉上來還真有點虛,幸虧個高,咬咬牙好懸拉上來了,趁著打手未醒,二人一溜煙躥了進去,誰曾想稀裡糊塗紮進了二樓,居高臨下看去,正對著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