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邑睡得很安穩。
山裡清淨,洞裡乾淨舒爽,江蕭林似乎早就來料到這一天,還在虎窩外邊一圈撒好了雄黃,以免這頭窮奇再像之前那樣逮住蟲蛇就往嘴裡嚼。
也不知過了多久,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山洞裡,那雙被扔在角落的繡花鞋驀然動了動。
隨後,竟像是被人穿上一般,朝窩成一團的“老虎”走去。
虎窩上的凶手睡得很香,呼聲均勻平穩,毛茸茸的臉下還枕著一隻草兔子。
不過順滑的毛發邊緣,纏繞著肉眼看不到的濃烈煞氣。
繡花鞋停了下來,不多時,一團似蛇又似龍的霧氣從那鞋子裡冒出來,小心翼翼地朝眼前的凶獸蔓延……
薑邑又做夢了,和之前不太一樣,以前睡著後不管是夢裡夢外,他起碼都是人,這一次,都不是人。
他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奔跑,他看出那是主世界的荒野,跑得異常興奮,可跑著跑著,一條惡蛟從天而降,他還來不及停下,惡蛟就衝上來,接著眼前倏地變了。
荒野開始崩塌、震動,烏雲遮住日光,他的視角一下子變得古怪,眼前不再是迎風移動的風景,隻有電閃雷鳴,他周身也沒了毛發,全是烏黑的鱗片……薑邑很快發現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他成了惡蛟。
也不對,更像是突然寄生在惡蛟裡的靈魂,通過那雙豎瞳,看到了天崩地裂,感受到周圍的邪祟被雷電追擊,還聽到遙遠天邊的虎嘯……最後發現一片驟然出現的金光。
邪祟們爭先恐後朝那片金光湧去,包括他所“寄生”的惡蛟。
終於,穿過障礙,他來到了蓮花村,在深夜裡擺著長尾,躍入水裡……
薑邑不喜歡水,他本能地開始狗刨,想遊上去,可還沒刨幾下,周圍冰涼的水就乍然不見了。
耳邊是慌亂的喘息,睜開眼睛,他看到了扶著自己的王老二。
薑邑沒有張嘴,卻聽到自己說:“二郎,我、我臨走前想要去拜拜菩薩。”
是女人的聲音,不用想就知道是朱香梅。
他知道自己就像“寄生”那條惡蛟一樣,現在又寄生在朱香梅的身體裡。
兩人一起走進破廟,王老二背著包袱在外麵警惕看著。
一身喜服朱香梅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虔誠道:“菩薩保佑,我們這一去,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隻求您保佑我兄和王大哥平安順遂……”
很快,他們就離開了破廟,注意到村裡路上有人在走動,也不敢耽擱,牽手跑著離開。
他們不敢走大路,走小路有個必經的池塘,數日的陰雨天讓地麵又濕又滑,朱香梅本就有些累,尤其纏足後的雙腳不利於活動,走路諸多不便,再一跑,難免摔跟頭。
王老二要背她,朱香梅搖頭:“我摔了一身泥,去水邊洗洗,你背這麼多行李,再背著我,還有力氣走路嗎?”
王老二看她執拗,隻好道:“那你先洗,我跑起來快,先把行李放到前方路口,那邊還有個水溝,我早晚要背你過去的!”
朱香梅誒了一聲,看著王老二往前跑,淺笑著轉身,去水邊清洗自己滿手的泥。
借著水裡的倒影,薑邑能清晰看到朱香梅的臉,和曾經在荒山裡開棺後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樣。
真的是朱香梅。
他本能地想讓朱香梅遠離池塘,可不管怎麼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之後,如同預想那般,腳下一滑,女人跌進了冰涼的水裡。
朱香梅失去呼吸的那一刻,薑邑就從她的身體裡飄了出來,少時,他看到趕來的王老二盯著岸邊的腳印一怔,接著麵露惶恐,最後不管不顧跳進水裡……撈出了朱香梅的屍體。
畫麵的最後,是痛心不已的王老二承受不住人命,將朱香梅的屍體吊在岸邊的柳樹上……
世界忽然靜止。
黑夜裡,穿著喜服的新娘雙腳隨風晃動,吊在柳樹下,王老二跪地痛哭的身影猶如石雕,不動了。
薑邑抬頭,看到一片白霧從水中飄起,那白霧化作了朱香梅的麵龐,看向他,哭泣著說:“你都看到了,我已死,其間種種,皆是無奈,怨不得任何人。隻是那惡蛟生前留存了一絲殘念在我魂中,讓我不得往生……我、我不知你是誰,但能殺死那惡蛟,想必也能救我的,還請郎君接納我魂中殘念,你體內有惡蛟的煞氣,隻要應一聲,那殘念就會追隨您而去!”
薑邑沒出聲,隻麵無表情盯著她。
白霧裡的臉僵了下,又笑了笑,繼續道:“郎君?”
忽然,虎身的凶獸急急朝她奔去,張嘴便凶狠撕咬,幾口將那團白霧扯得細碎!
女人慘叫一聲,破碎的白霧刹那間散開,轉眼又隨風飛到柳樹下的屍體上,重新凝聚在一起,再次變回女人的臉,她哀聲歎息:“郎君怎麼如此不講道理!”
滿眼凶光的窮奇吐掉嘴裡一絲白霧,嗷了一聲。
邪祟之間能夠互通言語,那白霧耳裡,聽到的就是:“狗惡蛟,還敢騙我!”女人臉霎時一變,滿是驚詫意外,接著又變得怨毒起來:“你、你到底怎麼發現的?”
龐然大獸還想去咬,或許是太想說話了,跑著跑著竟變回了人身,人身沒有窮奇高大,夠不著樹上的霧氣,他狠狠蹙眉,踢了那樹一腳:“你編的故事破綻太多!”
“哪、哪有破綻?”白霧裡,朱香梅的臉終於變成了惡蛟。
薑邑:“私奔的時候,誰會穿著那麼一身喜服?是生怕被人看不見,還是嫌行動太方便?”
惡蛟聞言,一臉“還真是如此”的表情,轉眼又惱得瞪眼:“你才胡說!朱香梅屍體被發現時就是那樣的!事實就是如此,你誆我呢!”
薑邑笑了,再看那邪祟,眼底帶著滿滿的嫌棄:“這就是你最大的破綻。你將殘念留在朱香梅的魂魄上,自然會有些許她的記憶,但記憶不全麵,尤其是朱香梅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殺自己的凶手是誰……可為了騙我,你不能不把故事編全。隻因為屍體被發現穿著喜服,所以你編故事的時候,就本能讓朱香梅穿著喜服私奔,真蠢。”
惡蛟氣得要頭冒青煙:“你才蠢——朱香梅的記憶裡,她死前分明就是和王老二私奔了!這是事實!”
薑邑揉揉眼睛,懶得理他,先繞著地上那王老二的身影走一圈,才厭煩地說:“你第二個破綻,就是破廟那一拜。”
“私奔是真的,但當時的事實,絕不是那樣。”
“你想利用朱香梅的魂魄讓你的殘念寄生在我身上,可你連一點兒腦子都不用,還想控製我?你的腦子比你長得還好笑。”
“你!!!”惡蛟氣得來回翻動,徹底不淡定了,“臭窮奇!你才是沒腦子——”
一旦在夢中意識到自己做夢,就能隨心所欲製造夢境,薑邑輕輕抬手,眼前畫麵一變,轉眼到了破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