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時的畫裡。
薑邑走在滿是石塊的小路上,背上是裝著竹筍的竹簍,走得氣喘籲籲,前麵是帶路的駝背老人道:“走快些,走快些,趕不上席就壞了。”
從薑邑過來到現在,那老人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薑邑剛進來時以為那是樓卿山,還納悶對方為什麼會變那麼老,可過去端詳一圈,也無法從那老人身上找出樓卿山的半分氣息。
他很快穩住心神,既然畫裡是一個世界,且由邪祟統領,那樓卿山和他在這裡麵分開的可能本來就很大。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問那老人的話,大概得出以下信息:
老人是河家村的村民,名叫李保田,今年七十多歲,家裡隻有他一個人住著。
前幾天河家村死了個人,各家各戶都要通知族內的親戚過來。
薑邑一進入畫裡就遇到了迎麵走來的李保田,對方二話不說便拉著他往前走,不斷重複著那段詭異的話,薑邑問了半晌才知道自己是對方住在彆村的外孫。
至於背上的竹筍,則是帶來送給這位外祖父的。
薑邑跟著他走的時候,一直仔細注意著周圍的情況,尤其是眼前的背影。
那句催促的話,說得實在太頻繁了。
不正常。
據說死的是個老人,六十歲了,名叫陳才義,家底算是村裡最好的一戶,兒孫滿堂,常做善事,算是村裡德高望重的善人。
死因李保田沒說,隻是一直催著他走快。
太陽往西邊落去,趕在傍晚,他們終於到了河家村。
剛進村,薑邑就覺得不對勁。
每家每戶的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但凡是他路上看到的,那些人臉上全都露出淺淡的笑容,無一例外。
薑邑第一時間想到了成堆紮好的紙人,微笑的弧度都一成不變。
哪怕是和他同時進村的李保田,也在同一時間露出那樣的微笑。
村裡死了人,結果村民一個不差地麵露微笑,哪有這樣的道理?
法力早在進入畫裡就已經完全被摒棄,他現在確實和凡人無異。
儘管清楚眼前的一切有問題,可薑邑知道,現實中消失的那一個整個村,就在這裡。
他們絕不是紙人,起碼不會全是。
當所有人都做一件事,不做的那個人就會顯得格外突出。
以防被邪祟發現,薑邑也學著李保田的模樣,淺淺微笑著往前走。
不多時,他們在夕陽中走進掛滿白布的死者家中,薑邑逐漸明白大家異樣的原因。
陳才義的家中,有一隻尾巴極長的白貓。
在所有村民眼裡,那就是一隻普通的家貓,可薑邑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朏朏,能使人解憂快樂的山怪,實打實的瑞獸。
……居然連瑞獸都能拖進來?
薑邑瞥著那隻貓,對方顯然進來很長一段時間了,原本古靈精怪的小獸,雙目已經逐漸無神起來,縮在角落裡警惕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彆發呆!”前麵的老人突然回過頭,明明是笑著的,眼神卻泛起涼意,“快跟上!”
薑邑哦了聲,往前看了眼,前麵排著隊,很快隊伍一旁就有人出來,微笑的表情始終就沒變過。
薑邑小聲問:“姥爺,這是做什麼?”
老人猶如失去聽覺一般,隻聚精會神看著前方的靈堂。
沒一會兒,隊伍就排到了他們這裡,薑邑站在門口,親眼看著李保田前麵的男人跟著披麻戴孝的孝子進去,之後站在棺材前,推開棺材看一眼,看完出來,繞過隊伍離開。
薑邑:“???”
可所有人都對這一場麵見慣不驚。
邪祟在這群人中!薑邑近乎靠著直覺認定。
等李保田走進靈堂時,薑邑狀似無意地朝身後望了眼,所有人都微笑著看著靈堂,除了容貌,找不出任何不同。
李保田從靈堂出來,該他了。
薑邑有樣學樣地走進去,在陳義才兒子的眼神下,用力推開前不久合上的棺材。
“……”屏住呼吸,薑邑忍著胃裡的翻湧。
裡麵的屍體已經不成人形,像是被什麼怪物吃了一半,隻留下了上半身,老人眼睛還圓睜著,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
男人在一旁低聲道:“後生,看好了就說聲走好,他夜裡便不去找你了。”
薑邑:“……”
有一瞬間,他竟分不清這是原來村子裡就有的習俗還是進入畫裡被邪祟控製後導致的詭譎場麵。
對著棺材說了句走好,薑邑立馬和死者兒子將棺材蓋合力推上,推到死者頭部時,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薑邑看到那雙圓睜的眼朝他轉了過來。
薑邑微笑:“……”
上半身也不想要的話,就晚上過來找我吧。
天黑後,開始吃席,薑邑跟著李保田去了東邊的屋子,裡麵燈光昏黃,大家無聲落座,很快飯菜上來。
吃飯的時候,眾人才開始像活人那般說話,薑邑仔細聽著,得知那位守在靈堂的男人是陳才義的兒子陳大勇,而其餘的兒孫們都去了後麵的墳坑守靈。
還給墳坑守靈?薑邑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習俗。
又有人說:“怎麼就攤上咱們這附近出現老虎呢?那陳大善人也是,若不是要去深山裡幫忙找人,也不會被老虎咬成那樣……”
馬腹確實是人麵虎身,被當成老虎倒也正常。
“唉,人還沒找到,陳大善人又死得這麼慘,可憐啊!”
“什麼人?”薑邑問。
“誒,這是李大爺外孫吧?一段時間不見,又長好了,”那老太太微微笑著,“年輕人彆問太多,咱們村現在不安生,想的越多,可能就越會遇上不好的東西……”
“行了!”李保田瞥那老太太一眼。
這一下,桌麵說話的人聲明顯變少,氣氛冷得厲害,可誰都沒打算暖場。
薑邑也沒多問,他思索著那老太太的話,大抵意思是這個村裡最近時常發生靈異事件,例如年輕人撞鬼?再結合那陳家靈堂的詭異舉動和陳大勇的話,那鬼……應該就是死去的陳才義。
他壓下心裡的種種疑惑,吃飯期間一直往周圍桌麵望去,試圖找出樓卿山的身影。
……毫無所獲。
飯吃完了,大家各自回家,薑邑也跟著駝背的老人緩慢走在黑夜裡。
路上黑漆漆的,薑邑問:“姥爺,沒帶燈籠嗎?”
老人一頓,厲聲道:“帶什麼燈籠?村裡死了人,這幾天都不能打燈籠!”
薑邑說:“這是為什麼?”
冷風吹來,樹上的葉子都吹得嘩啦啦往下掉。
“人死後會變成鬼,”老人的聲音沙啞起來,“鬼怕亮,打了燈籠……它們還怎麼走路呢?”
薑邑停住。
前麵的腳步還在持續,隻是這次不是朝前走,而是轉身朝著他的跟前走來。
似乎走得很困難,腳底摩擦著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音。
黑夜裡,什麼都看不清,可是薑邑卻莫名感受到眼前老人在笑,不是微笑,而是興奮到難以自抑的笑。
有什麼液體掉到地上,像是口水。
薑邑剛要抬腳踹過去,一道人影閃過,“嘭”的一聲,那道靠近他的身影被死死壓倒在地。
來人似乎早有準備,薑邑剛靠近過去,地上不停扭動的老人就已經被麻繩捆得嚴嚴實實。
“你是……”
話才起了個頭,猛地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死死囚住。
樓卿山的聲音有些急促:“這人腳跟不著地,沒死,隻是被附身了,這個村子問題很大……彆怕,彆怕,我們先離開這兒!”
冷銳的輪廓緊緊繃著,和他麵頰相貼。
薑邑想要說自己不怕,更想問他身上怎麼穿著孝衣,可剛啟唇,就被對方吮住唇瓣重重親了下,對方呼吸急促,薄唇都顫了下,呢喃了句“寶寶”,像是長期緊張過後的驟然放鬆,上一次這樣,還是他修補主世界縫隙後在凡間的山中找到入魔的樓卿山……
不等他問,樓卿山已經迅速扛起地上的老人,另一隻手與他完全扣緊,看上去又回到端莊自持的模樣:“彆怕,在哪裡都會找到的。”
夜風不停,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後麵追逐。
他們快步往前走。
薑邑仔細聽著他的呼吸聲,那種由慌張轉向安心的呼吸,還是將那句“不怕”吞回了肚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