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隨口說了句想看看沿途景致,他二話不說半路找人將窗格開大,又怕飛蟲侵擾,蒙上軟紗。
就更彆提其他七七八八大大小小的事了,簡直是把她當成自己一顆眼珠子似的看護了。
神容一隻腳踩上墩子,聞言又收回來,臉色古怪,竟疑似有了紅暈:“隻怕我說了,你又覺得我不該說。”
長孫信拍胸保證:“怎會呢,我可是你哥哥,在我跟前你就放心……”
“男人。”
突來的兩個字叫長孫信一愣,忙轉頭四顧,所幸紫瑞機靈,見主子們說話早領著其他仆從退遠了。
他還嫌不夠,朝山門那頭擺擺手,示意道士們也全都回去,莫要圍看了。再回頭,低低道:“青天白日的,這是說的什麼,叫人聽著不好!”
神容朝天輕翻一眼。
她早說什麼來著?是他偏要問的。
然而長孫信馬上就又湊近:“什麼男人?”
他根本不是那等迂腐古板之人,無非是要在外護著妹妹高門貴女的體麵罷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眼前神容的神情似是凝了一下,轉而卻又飄渺如煙似的鬆散了。
“不記得了。”她披風一掖,抱著盒子登了車。
長孫信更好奇了,她能夢到什麼男人?
除去父兄,她長到如今也沒幾個親近的男人,又有哪個是能入得她夢的?
難道是……
他往後瞧,見那群道士還杵著,一幅貴客不走他們就不敢動的模樣,其餘的話再不便說,當即揮手下令:“啟程!”
車馬浩浩蕩蕩下山而去,道士們才像活了一樣,在知觀的帶領下朝向隊伍,弓腰垂首地拜送。
車裡,神容往後一靠,閉上眼睛,權作補眠。
上一次像這樣坐著高馬拉就的車駕一路離開長安,是三年前的事了。
不過那時遠比如今張揚百倍,因為那時是她成婚。
作為長孫家最受寵的小女兒,她的婚事就是整個長孫家的大事,夫君更是由她的父母閱儘才俊後一手擇定的——
洛陽山家的嫡長子山宗。
長安功勳之後長孫氏,洛陽將門世家山氏。這是一場世家豪族的聯姻,人人稱羨。
彼時裡坊各街圍觀者無數,就連當年還在世的先帝都禦賜了賀禮。
那年她十六歲,從長安一路風光地嫁去洛陽。
然而這一時無兩的光彩也不過隻維持了半年。
半年裡,她那位夫君幾乎一直領兵在外。
終於等他返回,沒有小彆勝新婚,卻是一場了結。
那一日,他的貼身侍從跪在她房門外,雙手捧著封和離書高過頭頂,頭也不抬地稟:“郎君自與夫人完婚以來,毫無夫妻情意,偶有相對,隻覺強求。今願夫……長孫貴女接書,以作了斷,各相安去。”
神容以為聽錯了,直到這番話又被複述一遍,才難以置信地問:“他才剛娶了我,便對我如此不滿?”
侍從拜倒,那封和離書始終穩穩托舉:“郎君說他心意已決,與貴女命裡無緣,實非良配,餘生不必相對。”
神容是何等人?她是長孫家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從未受過這般對待,說是和離,在她眼裡卻與被休無異。
她怒不可遏地出去找山宗,直到山家大門口,未見到人,卻見送她的車馬都已備好,甚至還守著一隊形容整肅的兵。
侍從追出來,又拜:“夫……貴女不必再找,郎君已經離開山家,今後都不會再回了。”
神容冷冷看著他,又看向那隊冷漠的兵,銀牙緊咬……
當天她就不顧山家上下的挽留勸阻,頭也不回地返回了長安。
長孫家齊齊驚動,她哥哥長孫信跑得最快,趕在所有人之前一把拉住她問出疑惑:“如何會出這事!你夫君呢?”
神容袖中手指緊緊攥著那和離書,昂起頭,理直氣壯答:“什麼夫君,死了呀!”
長孫家的女兒沒有和離,隻有喪夫。
她隻當她夫君已經死了。
回憶到此處停住,夢中場景浮現出來。
神容睜開眼,單手托腮,思索著,她怎會夢到那種事……
洞房。
實際上當初因為突來調令,完婚當日那男人就走了,之後半年聚少離多,到和離時她都還未能與他做過一日真正夫妻。
明明以前一次也沒夢到過。
馬車忽然行慢,長孫信的聲音從外傳入:“阿容,我方才想了又想,這是個好夢啊。”
神容思緒被打斷,才發現自己手托著的腮邊正熱,振振神抬起頭:“你說什麼?”
長孫信的臉透過蒙紗的窗口露出來,小聲道:“也是時候了,你都歸家三載了,那事也過去那麼久了,依我看,那夢的意思便是你要再逢一春了。”
神容心想這是什麼話,是說她曠久了不成?
“倒不知你還會解夢了。”她彆過臉,卻悄悄回味了一下夢裡男人的臉。
其實並沒有看清,夢裡在她轉頭去看的那刻,隻有他有力的身軀,其他始終隔著層霧。
她神思又有些飄遠,在想那人是不是他……
“不,阿容,”長孫信隻願她往好處想,一本正經道:“信哥哥的,不管你夢到了誰,毋須多想,這就是個好兆頭!”
說完他頓了頓,又加一句:“當務之急,是要辦好了眼前這樁要事。”
神容聽到後麵那句,臉才轉回來,看了眼懷中的盒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