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紫瑞端著碗熱湯,快步走向官舍主屋。
進門後她又放緩了腳步,生怕驚擾了裡麵的少主。
神容此時正倚榻坐著,膝頭搭著厚厚的貂皮。
淡白的朝光從窗口照進來,覆在她臉上,終於又見了血色,隻是還帶著些許的倦意。
昨晚從幽州大獄返回,到現在一夜過去,她根本沒怎麼睡好,乾脆早早就起了身。
紫瑞端著湯近前來,心裡先念了句“老天保佑”。她昨夜已經聽東來說了,那大獄裡竟然出了那樣凶險的事,她們當時就候在外麵居然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還好少主不要緊,否則她得自責死,也無法向回都的郎君交代,更無法向國公府交代,這可是長孫家的心頭肉啊。
“少主,用些湯吧,昨晚自大獄回來到現在您都沒吃什麼。”她輕聲說。
神容端過去,低頭輕抿,紫瑞特地煮的寧神湯,入口溫甜,隻是從大獄回來後到底還是覺得乾,寧願飲清水,喝了兩口就不喝了。
轉頭之際,看到紫瑞輕手輕腳地在一旁案頭收拾著胡服,正是昨晚山宗剝下來丟給她披的那件,上麵還能隱約看出塊塊乾涸成褐色的血跡。
她想想問了一句:“他昨晚何時走的?”
昨晚他叫她走,之後領了一隊軍所人馬送她和趙進鐮回到城裡,到了官舍門口她便沒見到他了。
當時官舍上下一見到軍所來人個個浴血,特彆是團練使還隻著了中衣,赤露一臂,形如修羅,頓時都一片忙亂。
她被仆從們急急請回房去,的確什麼也顧不上。
紫瑞看她看著那衣服就知道是問誰,不自覺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的模樣:“其實……”
其實山宗就在官舍。
客房裡,廣源正在給他給他更衣。
昨晚返城時城門已關,為了送神容和趙進鐮的車馬返城,他親率人馬回了趟城。
趙進鐮拖著受驚的身軀也要堅持先送神容到官舍。
結果一到官舍,廣源出來看到他那衣衫不整的模樣便吃了一驚,非要他留下住一晚,伺候好了再回軍所。
趙進鐮也勸他,大獄暴.亂已平,他暫歇一下也應該。
他看著左右都瑟瑟發抖不敢看他的一群下人,覺得自己那模樣確實不太像樣,便答應待一晚,在客房裡睡了一宿。
廣源給他換上了一身乾淨的中衣,正要給他穿胡服,山宗自己伸手拿了。
他已經習慣不用人伺候了。
廣源看著他熟練地掖上衣領,收係腰帶,不免想起曾經他身邊仆從環繞的情形。
想他曾經也是衣錦貂裘的貴公子,袖口一根金線也足夠尋常人家吃上半年的,哪裡是現在這樣。
“郎君這三年真是把這一輩子沒吃過的苦都給吃了。”
山宗看他一眼:“少嘰歪這些,像個女子一樣。”
“我也隻是覺得可惜。”廣源看看窗外,湊近小聲說:“郎君,您看貴人現在來了幽州,這或許就是天意安排,您跟她……”
“我跟她什麼?”山宗眼斜斜看他,手上理著袖口。
廣源默默閉了嘴,隻怕說錯話,到時候他更不回來了。
外麵有人來報,胡十一來了,正要求見山使。
山宗說:“叫他進來。”
廣源便隻好先出去了。
胡十一昨夜留守大獄,今早回了趟軍所沒見到山宗,才得知他回官舍了,又趕了過來。
他進門時特地看了看這是客房,又看看山宗,沒好意思問他怎麼回來這裡了,直到山宗看他,才將胳膊裡夾著的獄錄拿出來:“頭兒,我來報一下善後的事。”
山宗伸手接了獄錄,就這麼站著翻了一遍。
死了五個獄卒,已經妥善安置了後事,賠償了家人,受傷的也著人醫治了。
他合起來,點了個頭。
見慣了生死,這種時候也沒什麼可說的。
胡十一看看他臉色,黑臉上一雙眼動來動去,又伸出根手指撓撓下巴:“頭兒,我就問問,昨天那契丹狗死前說的可是真的?就那啥,你跟那金嬌嬌以前真的是一對兒?”
山宗看他模樣,恐怕這話憋肚子裡都一晚上了,事已至此,也不好遮掩:“嗯,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胡十一又撓下巴,這次是驚駭的,他琢磨著這是怎麼一回事,琢磨來琢磨去倒是一下回味過來了。
難怪打一見麵,金嬌嬌讓道歉他就讓步道歉了。
那是他前夫人可就說得通了,以前的枕邊人,那不多少得讓著點兒。
山宗看他在跟前悶不吭聲的,就知道他在瞎琢磨,手在他頸後一拍,嚇了他一跳。
“聽過就算了,叫昨天那些兵都嘴嚴點,沒事少在外麵說三道四。”
胡十一摸著後頸,眼瞪大了一圈:“不能說?”
山宗眼往他身上一掃,沉眉:“你小子已經說了?”
胡十一語塞,他也不是有心的,就是一大清早回去,先進營房將張威踹醒,問他可曾知道這回事。
張威自然一頭霧水,反而把隔壁的雷大吵醒了。
偏偏雷大是個大嗓門兒,一聽就咋呼了,然後就……
他訕笑:“我還是先去守大獄了。”
山宗說:“去守底牢大門,那兒沒人跟你廢話。”
守底牢,那還不如賞他一通軍法呢!可胡十一也不敢多話,隻能抱拳領命,收了獄錄出去了。
到了外麵,正好看到廣源在,他想起先前的事了,臨走不忘到他跟前數落一通:“你小子,上次問你非不說!早告訴我不就好了!”
廣源已經聽到裡麵的話了,看著他垂頭喪氣地走了,嘀咕一句:“就這樣,早告訴你也是早受罰。”
不過看這架勢,郎君對他還算好的了,至少沒罰他。
還沒想完,山宗從屋裡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