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女歸家, 今日趙國公夫婦難得都在家中,就在前廳裡坐著。
裴元嶺剛走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了清悅的喚聲:“父親, 母親。”
神容腳步輕快,一陣風似的進了門。
榻上坐著的婦人立即起身,朝她伸出手:“終於回來了,一直在等你。”
神容快步上前, 想要屈膝見禮, 被攔住了, 順勢就親昵地挽住她胳膊:“母親。”
她母親受詔命封賜, 被尊稱裴夫人, 平日裡最為端莊得體, 隻在她這個小女兒跟前才會如此不拘。
一見麵,裴夫人先捧著她的臉左右看了看, 蹙著細細描過的眉道:“瞧著好似瘦了點。”
“沒有。”神容笑著拉下母親的手,轉向榻上另一邊坐著的父親,屈膝:“父親。”
趙國公穿一身軟袍便服坐著,人至中年也保養得宜,麵貌堂堂,臉白無須,早就看著愛女,隻笑起來時才露了眼角微微細紋:“回來就好, 幽州那種地方, 叫你受苦了。”
一聽到幽州二字,神容臉上的笑便更深了:“何曾吃苦, 幽州刺史趙進鐮與他妻子分外照顧我,凡我入山探風, 出山住宿,一概事宜都料理地妥妥帖帖,就連開礦的人都是他親自陪同我去挑選的呢。”這些都是實話,隻是沒說全罷了,有關那男人的部分全略去了。
說完她的笑又隱去了:“其他就沒什麼好提的了,遇到了個舊人而已。”
裴夫人本還想找話問起那姓山的小子,不想還沒開口,她居然自己先說了,不禁看丈夫一眼。
趙國公想了一番,記起之前他去信幽州官署時,趙進鐮對山宗半個字未提,或許的確是沒什麼好提的。
但他還是有些狐疑,試探地問:“既然遇到舊人,便無事發生?”
神容臉色無波,搖搖頭:“無事。”
裴夫人當即衝丈夫搖了個頭,示意他不要說了。
原本是她想問,此時女兒真在跟前,又怕再說下去叫她不痛快。
趙國公當年也是個風流公子,年輕時四處尋山探地風都要帶幾個美貌女婢。哪知後來一朝得見裴家女兒,忽然收斂心性,再不沾花惹草。
他與裴夫人婚後恩愛非常,膝下一子一女都疼愛有加,神容自小容貌能力無一不過人,更是寵上加寵。
所以眼見妻子這一眼色,他也不忍心問了,最終也沒說出那個名字。
長孫信就在這時進了門,笑道:“父親,母親,我早說了,阿容在幽州好得很,這下你們可以放心了。”說完悄悄看一眼神容。
兄妹倆方才就商量好了,為叫父母放心,不如自己先將事情挑出來。
裴夫人拉著神容在榻上坐下,寬慰般笑道:“也沒什麼,反正你已回來,幽州的事可以忘了,後麵的事交給你哥哥就好。”
神容點了點頭,語氣卻有些輕:“我知道了。”
長孫信聽他母親這話就知道沒事了,笑著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去幽州了?那麼大的礦,我們長孫家如此重要的功勞,我不去可不行。”
趙國公早有這打算,隻是在等神容回來罷了,點頭道:“總讓老尚書坐鎮也不行,你去準備吧。”
長孫信鬆口氣,又衝妹妹遞了個眼色。
待拜見完父母出來,兄妹二人走在廊下,才算徹底鬆快下來。
長孫信低聲道:“多虧大表哥口風穩,沒叫父母發現。”
神容嗯一聲,不知在想什麼。
長孫信看了看她臉,忽而問:“我怎麼覺得你回來了不太高興?莫不是那姓山的……”他聲音低下去,“莫不是他又惹你不快了?”
“沒什麼。”神容不想提,反正已經兩廂道彆。
長孫信搖頭:“算了,如今隻希望那邪壞的早些走,千萬彆叫父親母親發現他來了長安,屆時你說不清,我也說不清,節外生枝,妨礙了礦山的事不說,還將大表哥給拖進來了。”
神容自然有數,朝高立的院牆外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長安天際,與幽州的雄渾蒼茫截然不同。
她口中淡然說:“他事已了,指不定早走了。”
……
不管那人走沒走,反正趙國公府內是無從得知的。
最受寵的小祖宗回來了,府裡便像是鮮活了起來。
裴夫人總覺得女兒在幽州吃了苦,遇上姓山的小子想必也不痛快,連著兩日都叫人往她屋中送東西,還特地囑咐她多在家中休息,好好休養一陣。
房間裡,紫瑞將那些吃的用的都收了,一件件在桌上整理著,看了眼坐在榻上看著書卷的身影,想了想,小聲說了句:“少主,東來今日要入城辦事,馬上就出門了。”
神容翻著書:“知道了。”
紫瑞便不多說了。看來少主是不想打聽山使的動向,否則應當會順著她的話吩咐東來去看一看才對。
神容又翻了一頁書,門外有個婢女來請,遞了張精致的花箋進來。
紫瑞取了送到神容麵前,她將書卷收起,展開看了看,見上麵寫著個地名,起身說:“是阿姊想要見我。”
她口中的阿姊其實是堂姊,名喚長孫瀾。
幼年時其父母便因病故去,後來是在趙國公府長大的,一直養在裴夫人膝下,等同她和長孫信的親長姐。
後來也就由裴夫人做主,嫁給了她大表哥裴元嶺,算是親上加親。
神容也許久沒見到她了,接了花箋便叫紫瑞給自己更衣,又命一個婢女去母親處傳了話,出門去赴約。
花箋上的地方是間茶舍,開在西市僻靜處。
神容從馬車上下來時,正是午後,四下更加安靜。還沒進門,已經看見舍中站著的身影。
長孫瀾穿一身鵝黃襦裙,早已在等著了,在笑著朝她招手。
她步入舍中,正要喚阿姊,手就被牽住了。
“知道我今日為何找你在這裡見?”長孫瀾由裴夫人撫養長大,也頗得幾分裴夫人的氣質,眉目清秀,神態語氣都頗為端莊。
神容轉了轉眼珠,心想莫非大表哥已經告訴她山宗的事了?
正思索如何開口,卻聽她道:“是有人托我來搭橋的。好了,橋我已搭好了,該走了。”
說完也不多言,衝她笑了笑,領著婢女就出門走了。
神容目送她登車而去,很快回味過來,八成是有人借她阿姊名義將她請了來。
無非是裴家那幾個表親裡的,小時候他們就愛玩這種花招,被家裡管得嚴,又怕她母親怪罪,便找各種花頭請她出去。
一旁茶舍的夥計來恭請,說是方才那位夫人早已備好了雅間,請她入內去坐。
神容領著紫瑞入了雅間,裡麵連茶都煮好了。
案上一隻小爐,明火未滅,上麵壺蓋被熱氣掀得一開一合。
她斂衣坐下,手指挑著一動一動的茶壺蓋打發時間,想看看是誰在玩花樣。
許久,隻聽門外紫瑞的聲音開了個頭,又戛然而止,似是被攔住了見禮。
神容知道人來了,故意裝不知道,等腳步聲到身側了,才瞄了過去。
一眼看到對方穿著雙馬靴,她不禁微怔,立即抬頭,眼神又瞬間緩下:“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