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鑲嵌青玉的雙陸棋盤擺在趙國公府的花園涼亭裡, 左右圍了一圈人。
神容傾身而坐,衣裙曳地,臂間輕紗披帛一動, 手中擲出顆象牙骰子,另一手捏著髹漆的木馬棋子移動,啪一聲,一局得勝。
裴少雍自對麵笑著抬頭:“又叫你贏了。”
裴元嶺站在神容身旁, 也笑:“阿容還是厲害。”
左右圍觀的人都笑起來, 神容跟著笑笑, 起身讓開:“你們玩吧。”
馬上就有人接替了她的位子。
見她不玩, 裴少雍也不玩了, 一樣起身讓了座。
自長孫信走時那一場小雪, 長安這一長冬接連都是晴朗的好天氣,竟沒往年那麼冷。
今日裴家幾個表親都登門來拜會, 他們便在這園中玩起了雙陸棋。
神容走出涼亭,遇上緩步而來的堂姊長孫瀾,聽她笑道:“看來又是你贏了。”
“是,不玩了。”神容說。
長孫瀾看她興趣缺缺,又笑了,輕輕扯一下她衣袖,湊近低語:“弟弟去幽州了,我便知道你先前出門那麼久, 定也是去了幽州, 以你的本事,料想那裡已出現大礦了。”
同樣是長孫家子孫, 長孫瀾豈會不懂這些,隻不過開礦都是工部的事, 外麵不會有多少風聲。
她覺得奇怪,“你可不會輕易出麵的,此番既然待了那麼久,料想那裡非同一般,為何卻又不去了?”想了一想,她會意道:“是不是母親舍不得,可要我去勸慰勸慰她?”
長孫瀾受趙國公府撫養,自小起就稱呼趙國公夫婦為父母,因為身世之故,頗受裴夫人憐惜,有些時候說話是好用的。
神容淡笑,伸手搭住她手臂,搖搖頭:“不用了,阿姊還是彆去說了。”
她哪裡知道真正緣由,去父母跟前說了更要糟。
長孫瀾還追問了句:“真不用?”
“嗯,不用。”
她便沒再說了,往前去了裴元嶺身邊。
神容走去另一頭的小亭裡坐了,聽見後麵有人喚她:“阿容。”
裴少雍跟了過來。
她看了一眼:“二表哥不玩了?”
裴少雍指指那頭:“你看看,人都來了。”
神容朝那邊玩棋的涼亭裡看,長孫瀾來時將那些表親的家眷也帶來了,眼下那邊站著的皆是成雙成對。
裴少雍看看她,眼裡含笑:“我還不如待在這裡了。”
神容轉回頭:“二表哥若羨慕,也早些成婚就是,你下麵的弟弟妹妹都成婚了,你又何必總拖著。”
裴少雍笑起來,他的相貌是裴家子弟裡頂好的,獨輸裴元嶺幾分氣質,特彆是笑起來的時候,叫人隻覺一身明朗,如沐春風。
他說:“我那日不是告訴過你,我想去求取功名。”
神容記了起來,斜斜一倚,靠著亭柱:“其實裴家如此鼎盛,二表哥遲早是要做蔭官的,又何苦去擠那獨木橋?”
她的外祖父曾經官拜宰相,幾個舅舅也都在京為官,裴家將來能給他的又豈會差到哪裡去。
裴少雍見她不經意露了絲慵懶之態,多看了幾眼,一時就沒想到如何接話。
亭外卻已有人接過了話頭:“是啊,何苦呢?”
神容看過去:“大表哥。”
裴元嶺信步走入,含笑點頭,衝對麵的二弟看去一眼。
裴少雍沒做聲,那日天壽節上被叫去酒樓上說了幾句,現在還記得。
裴元嶺帶笑道:“不論是相貌秉性,還是家世,京中多少女子趕著跟你結親,何必如此死腦筋?是不是啊阿容?”
神容忽聽他問到自己身上,點點頭:“自然,二表哥一定是太挑了。”
裴少雍看她一眼,低聲自語:“我確實挺挑的。”
說完站起來,先出去了。
神容看一眼他背影:“怎麼,是我方才說過了?”
裴元嶺搖頭:“豈會,你知道他脾氣,隻會是嫌我說他多了。”
神容說:“大表哥是裴家表率,說什麼都是對的。”
“那是自然,他是我二弟,我還能不為他著想?”裴元嶺朝離去的裴少雍看一眼,心裡歎氣。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思及此處,裴元嶺又看神容,低笑問:“對了,那日天壽節,你可遇上他了?”
神容沒料到他會問起這個,那夜情形又被勾上心頭,麵上卻若無其事:“我不知道大表哥在說誰。”
……
幽州。
長孫信快馬一到,連城都沒入,先領著一行護衛直接趕去望薊山。
下馬走上山道時,先遠遠看見了軍所兵馬把守在入口處,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你還跟著,這裡麵你可進不去了。”
護衛之中跟著一襲深色圓領袍的山英。
她走過來,朝眼前連綿起伏的山脈看了一眼,又看長孫信,他斯文俊秀,輕袍狐裘的一身清貴樣,卻行走在這大山之間,叫人感歎:“長孫兒郎撼山川,早聽過這說法,舅哥原來挺有本事。”
長孫信負手笑,“那是自然。”接著笑又沒了:“說多少回了,彆叫我舅哥。”
山英道:“叫習慣了,的確已難改口,你若實在不想聽我下次不叫就是,我們山家如此堅持,還不是出自惋惜。”
長孫信問:“惋惜什麼?”
“自然是我堂哥堂嫂。”山英歎息:“那二人分明都是頂出色的,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誰見他們分離不可惜?”
“我不可惜。”長孫信鼻間哼出一聲:“我妹妹自然是頂好的,比你們山家想得還了不起,你那堂哥可未必。”
山英皺眉:“我大堂哥可是天縱英才……”
話說一半,忽然一頓,她迅速閃到眾人身後。
長孫信轉頭看到遠處,一行兵馬正在往這個方向來,馬蹄陣陣,踏出隨風而去的塵煙。
他拉了拉身上披風道:“你跟了一路來這幽州,不就是想見他,現在又躲什麼?”
山英在他身後,借著兩個護衛的背擋著,小聲說:“我不能暴露,否則被我伯父知道我來找過大堂哥,定會逐我出山家。”
長孫信聽了由衷讚歎:“看來山上護軍才是最明白事理之人,做得好。”
山英沒理會他的話,悄悄伸頭朝那邊馬上的男人看了又看,覺得他們越來越近了,不能再待下去了。
“好了,我已看到大堂哥安好,回去便可以寬慰伯母了。”她挪個位置,拍一下長孫信的肩:“多謝給我行了個方便,下次有機會我再保一回舅哥行程。”
長孫信回頭:“你剛還說不叫……”
山英已上了馬,快速從另一頭跑遠了。
他攏唇輕咳一聲,若不是看在認識一場,誰會帶個山家人同行,還保他行程?
但見那隊兵馬已至,他理一理衣袍,又端起了大族風範。
馬停住。
山宗一騎當先,眼睛早就落在遠處,山英根本沒逃過他眼。
他朝旁下令:“去盯著她,直到她離開幽州地界。”
一名兵卒抱拳,馳馬跟去。